艺文走廊 ✐2008-11-01


透过天地人彰显神圣—米勒

苏友瑞

 

  这阵子台湾有一个热闹滾滾的米勒画展〔惊艳米勒─田园之美画展 (2008/5/31—9/7)〕,吸引非常多的观众,从而让很多人询问:“米勒之艺术何以伟大?”的问题。本来就一个艺术形式的创新与绘画技巧的革命而言,米勒並沒有站在多么先驱的位置;但是拾穗晚钟成为永不止息的绘画经典意象,必定意谓着它有一种深入人心的普遍感染力。从本文的立场,私以为这是米勒的绘画掌握到一种“神圣美感”的表现力,从而造成观画者无不受到心灵的震憾。


米勒的自画像
Jean-Francois Millet Auto-retrato
Musee du Louvre, Paris

  米勒(Jean-Francois Millet, 1814-1875)自认为一辈子是一个农人,意谓着他极度认同与悲悯当时被层层剝削的农民阶级;另一方面,历史上米勒也的确因为太过於重视(或同情)农民而被误认为危险的反动份子。然而米勒终其一生都沒有参与,论述或描绘革命的意念,这意谓着米勒並不是一个重视现实正义的改革家,而是寄托於形而上的心灵慰借。这种心灵慰借与贝多芬式的古典音乐心灵是相通的,两者皆是透过非现实的艺术本身,达到某种昇华心灵的效果。因此,分析出米勒这种艺术心灵的形式,就像分析出贝多芬后期作品的双主题赋格一样,是获得並增強赏析米勒作品之艺术美感的好方法。

  从这个角度来说,米勒的农民人物就好像贝多芬的音乐曲式,两者都只是借用来艺术表达的工具。要如何掌握米勒艺术心灵的感动呢?我个人提供一种“天,地,人”的赏析取向。


“天,地,人”的神圣美感

  我们可以使用三幅绘画说明这个赏析取向,这三幅都是这次台湾米勒展出现的绘画:缝衣妇人坐着编织的牧羊女牧羊女与羊群(大牧羊女)。


1860 缝衣妇人
La couseuse

  这三幅画的主角是差不多的,但是三幅作品的感觉天差地远。同样一个农民阶级的角色,缝衣妇人是身在室內,於是沒有“天”也沒有“地”,只是单纯的“人”;这时以米勒敏锐的生活触觉,他当然知道农民生活的艰困;因而这幅作品有強烈的写实主义风格,直指“人”的辛劳而沒有神圣与希望的感动。


1858 坐着编织的牧羊女
The Knitter or, the Seated Shepherdess

  坐着编织的牧羊女是身在室外,“地”的丰富內容刻画明确,但是天空几乎被树林遮蔽,造成只有“人”与“地”而缺乏“天”;於是虽然到主角被“地”映照得比上一幅多了生命活力,卻不容易有盼望感,最多只能呈现“人与地的悠閒”。


1863 牧羊女与羊群
Shepherdess with her Flock

  牧羊女与羊群是米勒经典绘画作品,看过的人无不感动万分,因为这是充分发挥“天,地,人”而彰显神圣美感的艺术心灵。同样类似的农民角色,处在丰富的“地”,並且拥有“天”的无穷无尽。当“人”位於“天”与“地”的交界之间,造成“人”的背景视野无限延伸,彷彿“人”是同时被“天”与“地”完整地包围;因而“人”本身的困苦,不但有“地”的承载,也有“天”的保护。於是以这样的基本语言,造就了米勒作品丰富的神圣美感—他不是仅进行控诉的革命家,也不是失意的虛无主义或转化的逍遙美感;他相信艰苦万分的农民必定有天与地的厚爱,因而有盼望;正是这种抽象的神圣感动,让米勒的艺术心灵流传后世。

  於是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重新赏析米勒绘画生命的心灵历程。


米勒的绘画轨跡


1841 娥贞娜.菲利克斯.勒固图瓦女士
Madame Eugene Felix Lecourtois

  米勒的青年期作品娥贞娜.菲利克斯.勒固图瓦女士(1841),虽然肖像画理应把人物画得雍容华贵,但是米勒对於农民的认同,导致他藏不住对“人”的真实感受;结果,这个人物看起来仍然是一个农人而不是贵族小姐。有些人认为这是米勒肖像画技巧生涩,我们宁可认为这是对“人”的真实心灵感受。


1848 两名浴者
Deux baigneurs

  华丽时期的两名浴者(1848)有非常著名的逸事,但是从绘画本身,相信大家不会有太多肉体美感与华丽感。纠结的肌肉与臀部与其说是裸体美,不如说是一种“掙扎感”;连这样大幅削減裸体美的绘画都会被误会成“只是一个裸体画家”,怪不得米勒会捉狂了。由此也知道米勒对於“人”的象征是心灵深处难以改变的,就算採取裸体的形式也如此。


1848 簸穀的人
A Winnower

1868 簸穀的人新版
A Winnower

  於是我们走到心灵转折之时间点:簸穀的人(1848,台湾的米勒展为1868另一版本);米勒显然认知到要呈现他的艺术心灵,只有使用农人(平民)角色能适切表达他对“人”的体悟。因此透过农人角色的作品,米勒不断地寻找最适当的“人”之表现,最后,产生惊天动地的“天,地,人”艺术心灵。

拾穗晚钟



1857 拾穗
The Gleaners

  拾穗(1857)是如此承载着“神圣感”的艺术心灵:透过广大的地面与天空无限的空间,彷彿三个人是被天地保护着。西方精神基础的圣经利未记记载着:“在你们的地收割庄稼,不可割尽田角,也不可拾取所遗落的。不可摘尽葡萄园的果子,也不可拾取葡萄园所掉的果子;要留给穷人和寄居的。”換句话说,留下遗落的收成让穷人以自己的劳力捡拾,不但有救济的功效,也可以确保穷人的生命尊严。因此三个拾穗农人各有姿态,一方面彰显“天”与“地”厚载下的遗落之收成,另一方面也突显了劳动者的生命尊严。为了这种结合“天,地,人”的神圣美感,所以画面的人物稀少而简单,清楚地呈现“劳力彰显神圣”的艺术心灵。

 


1859 拾穗者之归
Calling in the Gleaners
布荷东 Jules Breton

  可以比较另一幅绘画,布荷东(Jules Breton, 1827-1906)的拾穗者之归(1859);很明显的,这幅作品丰富的人物刻画远比米勒作品还要生动,写实许多,但是卻缺乏了米勒作品的神圣美感。因为“人”的主题过強,虽有天和地的成分,卻被弱化成仅是陪衬的地位,当然就产生不出米勒式的神圣美感了。

 


1859 晚祷
The Angelus

  晚祷(1857-1859)是我个人最喜爱的艺术作品之一,但我得承认直到看了原画我才完整理解这幅作品,因为原画有太多感动是画冊上看不到的。透过非常精致细腻的地面细节,米勒把辛苦耕作的“地”表现得比字句还要更丰富(这是画冊上看不清楚的!一叹);多彩的晚霞点几只飞鸟,展现出自然详和的“天”;单凭这两者产生的神圣感动,就算沒有远方的教堂,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谢造物主的慈爱了。如此无限延伸的天,地空间,把两个人物放在天地之间,完美无缺地展现出“天,地,人”的神圣美感,无怪成为西洋艺术史上最伟大的象征了。


1868 纺纱女,奧弗涅的牧羊女
A fiadeira

  透过这样的“天,地,人”神圣美感,纺纱女,奧弗涅的牧羊女(1868)与前述的牧羊女与羊群(1863)也都是我最喜爱的绘画;尽管作品中无一字宗教,但是触动人心的终极关怀感动都是永不止息的;这正是米勒艺术心灵的伟大。


米勒的生命终末

 


1868-1873 春天
Spring

  米勒生命末期作品如春天(1868-1873),开始重视光,影与色彩的全新技巧;在这幅作品中,“人”极反常地渺小,“地”夸张地丰富成主角;但仔细一看,“天”虽然被乌云密佈着,右上方现了光明的一块;从而让地面的小白花,树叶与天上的飞鸟,都展现出向光而特別明亮的光泽。於是视野顺着光照方向一看,天边正是一道彩虹与一道霓。这实在太明显了,米勒打算彰显乌云过后的天地一新。

  我们知道按照圣经记载,彩虹代表着上帝永不毀灭大地的慈爱标记;因此这幅绘画虽然沒有依据“天,地,人”的神圣美感形式,卻使用不同方式重新表现米勒心中的神圣美感。这一方面是米勒去世前的心灵寄托,另一方面也意谓着艺术家临老仍自然不息地创新。如果米勒还能多活个十年,这种全新画风应该会有不同的精彩表现。

  同样的艺术表现手法,如格贺维勒的教堂(1871)与有羊群的牧场,月光(1872)皆是同类。


1872 有羊群的牧场,月光
The Sheephold, Moonlight


1871 格贺维勒的教堂
The Church at Greville


结语

  米勒去世后,深受影响的画家继续创作很多农村作品;但是随着进入上帝已死的心灵空虛年代,艺术家越来越无法掌握神圣美感而走向其他的艺术表达。我们可以在台湾的米勒展看到后代的画家如布荷东,霍勒(Alfred Roll, 1846-1919),缪尼耶(Jules-Alexis Muenier, 1863-1942),达尼安.布维赫(Pascal Dagnan-Bouveret, 1852-1929),朱利安.杜培(Julien Dupre, 1851-1910)。每幅作品都比米勒“好看”太多了,农妇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与农民遊民的轻松适意,就算是米勒的裸体画也比不上这种幸福感;甚至可以说,他们的绘画技巧是比米勒更先进的。


1887 农妇曼达.拉美特利
Manda Lametrie the Farm Maid
霍勒 Alfred Roll

1892 在林中
Dans la foret
达尼安.布维赫 Pascal Dagnan-Bouveret

  可是米勒艺术之伟大不只是时代上的意义,更是艺术家自身心灵跃升的极致。造成后代艺术家即使能画出更好看的农村,卻不容易像米勒一样掌握到艺术心灵深处的神圣美感;所以,米勒成为永恆的经典。

  於是,透过这次画展重新经历一次米勒之旅,我们更感受到艺术心灵的永恆价值,重新呼喚心中最原始的深深感动。

(作者苏友瑞为心灵小憩负责人。本文原载於心灵小憩,蒙作者允许同载於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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