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回记忆
快乐的记忆,是人生最宝贵的资产。
可惜绝大多数人的记忆,被罪疚污染。人只能踏着尘封的小径,有时得经过佈满青苔湿滑的石头,才可以到达透明的童年记忆。不幸,常是太久太晚些。有时,记忆的主人,可並不认真寻索。
不少文学作品中,是从记忆提取灵感。
奧古斯丁(St. Augustine, 354-430)的忏悔录,被视为璀璨的文学瑰宝,是因为作者的真诚,和对主的爱和歌颂,仿佛是天上金琴流出的音乐。
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 1706-1790)的自传,是罕有值得一读的作品;因为他是愿意人鑑真进德,写给儿子读的;而且他已经有很高的名声,财富,不必沽名钓誉,更从来光明,不屑以卑劣手段诈欺。
至於其他的人,因为无忆可记,连日记都是作伪,不仅欺人,也是欺己;不想那样作,是增加歉疚,污染记忆。难怪有些个忝列尊位者,夜里睡觉,还每每出声大叫。可以说是得经过记忆修补吧!
记忆的真正功能,是造益自己。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就是这个意思。但人更应该考虑,及早“投资”於记忆,就是以诚,行事为人,而且要常存无愧的良心,积蓄回忆的喜乐。
可惜,多数的作者无忆可记;惟有翻垃圾堆里的“过五关,斩六将”,歌颂自己,对不起读者,还要受众付代价。
祁克果(Soren Kierkegaard, 1813-1855)以为经验不可能重复。他到柏林戏院里想再看演出比克曼(Beckmann),原因是为了记得他所获得的快感。不过,仍同一戏院,重来时,只是勉強坐了半小时,即怏怏离座而去。因为已经不能再拾回从前的经验。也许,他是企图逃避记忆的噩梦,而未能成功,倒也可以同情。
在他以前许多年,有人就说过:
“无人能踏入同一道河两次;因为那不是同一道河,也不是同一个人。”
No man ever steps in the same river twice, for it’s not the same river and he is not the same man. - Heraclitus
英国文学家华茲华斯(William Wordsworth, 1770-1850)的作品中,有颇多是取自记忆。
我的心跳跃,每当我看见
一道彩虹在天上出现:
这般,当在我的生命开端;
这般,我现在已经成年;
这般,我将衰老必然,
或我就离开世间!
孩童是父亲生成男子汉;
我得以我的日子如愿
一天又一天以自然的敬虔串连。
My heart leaps up when I behold
A rainbow in the sky:
So was it when my life began;
So is it now I am a man;
So be it when I shall grow old,
Or let me die!
The Child is father of the Man;
And I could wish my days to be
Bound each to each by natural piety.
March 26, 1802 1807
这感受,在华茲华斯心中显然淹留很久,从1802年最初孕育,到五年后,已成为英国浪漫主义的领袖人物,发表他知名的“颂诗:从童年对於不朽的感示”,仍然採撷末了的三行作为前引。
布朗宁(Robert Browning, 1812-1889)写“失落的领袖”,是对他记忆中景仰的领袖失望,如同“乔木其摧”—难再觅的记忆。这种被欺骗的感觉,是被染污的记忆。可应该如何洗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