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匣清丽的音诗
在我的案头上有好几匣录音带,其中有莫札特的小提琴协奏曲,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以及一些古典音乐的小品等,这是当我工作疲倦时,唯一可以调剂精神的心灵饮料。它可以排去我心头的尘嚣,清除被俗事污染了的胸臆,远胜过一杯咖啡或一盏苦茗。
在这些音乐带中,最能熨贴我心灵的是一匣我自己录制,由大自然演奏的音诗,每逢在录音机中播出的时候,我便会随着虫声,鸟语,风的萧萧,水的潺潺,再回到大自然的襟抱,让心灵舒展於林梢与草叶之间,使情感奔驰在煙雾及曦微之中,确是一种无比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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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春天,我生了一场大病,愈后遵医嘱要完全休息一些日子,就那样我拎了一个简单的行囊到日月潭去,在湖边住了几天。每日除了读圣经就是翻翻唐诗和听听古典音乐,但大部分的时间我还是在林间听鸟鸣蝉唱,在潭畔看遊人泛舟碧水,或徜徉在山野云林之间。一日我突然奇想:为什么不将大自然的声音记录下来呢?於是我沒有征得造物者的同意,便偷偷地进行录音,我在清早山鸡还沒有啼破晨霏的时候,便悄步到林间去;如今回想起来,那还是一段颇为紧张的时刻,我提着录音机踏着草地上的水珠,潛身挤进林雾中,屏息着等待第一声鸟啼。那好像是在乐队演奏前的几分钟,台上台下一片沉寂,许多目光都凝聚在指挥棒的尖端,靜候魔棒的一挥,那一串抖动的颤音便划破了序幕,一线圆滑由青蒙蒙的林间落下,比一片落叶还要轻,但你的耳朵还是来不及承受。如一枝沉思了已久的画笔,突然间石破天惊地在白纸上蘸墨挥毫,当你还沒有看清那一抹的意象时,急骤的色彩便狂风暴雨般洒落,使你眼睛一下子塞不下那么多东西。
画眉永远担任清晨第一场演奏中的第一小提琴手,等它奏完了那一小节序曲之后,其他的管弦才会融入。接着此起彼落的鸣奏便充满了整个的山林。八哥总在唱出一段抒情的高乐之后,留下一首晶莹的绝句便戛然而止,让一大块的空白来昙化它的浓郁。
我也用录音机捕捉过风的哨和水的轻喟,清楚如法国号的蝉嘶及短捷像橫笛的虫鸣,我将这些自然的声音都收进了一卷磁带,不加剪辑就播放出来,竟然是一首美极了的音诗。它的施律比莫札特,贝多芬,勃拉姆斯更音乐,它的意境比陶渊明的诗更田园,它的色彩比李奇茂的画更乡土,比一切古典的作品更古典,比一切现代的艺术更现代。
三年过去了,那场病已经忘怀,但这匣清丽的音诗卻还历久弥新。现在想起来,虽然是大自然偶然泄漏的天机,但因为当时我是去偷偷录制的,所以到如今仍感到忐忑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