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天说地 ✐2020-10-01

说真话诚

殷颖

 

  林语堂先生在其无所不谈书中,有一篇大文“说诚与伪”,他在文中举例颇多;语堂先生说的诚,主要是真诚无伪。言人的天真即诚,他指出孔子为“达情主义者”,即戴东原所谓的“顺民之情,遂民之欲”,他说:

“人生在世,无一事非情,无一事非欲。要在诚之一字而已。〞

诚便是真,去伪存真。作文做人,都是一样。红楼梦佳文,也是一“真”字而已。史湘云醉臥牡丹下,不太体统;晴雯骂麝月磨牙,也欠斯文;然红楼梦之所以为文学,正在此等真处,如见其肺肝然。语堂先生批评世上的假道学:

“上下相率而为伪,说话立言做文章,都是预备做给人家看的,说话给人家听的。於是高谈傥论,辞严义正,篇篇是门面语,句句是得体文章。搖膝吟之,朗诵读之,都是好文章,而与人生之真实何与?如今谁还有一句衷心之论,肺腑之言,见之笔端?这是思想硬化,文学枯竭,性灵摧残之原因。〞

林氏的批判,真是一针见血,令人叹服。
  林语堂崇儒非道,他认为人情不可灭,人欲不可遏。他反对道家的矫情粉饰,只做些装点门面的功夫,要人屏气敛息,正襟危坐,怕闻钟声,以免为物欲所入,到达槁木死灰的地步。以之为“心学”。宋代经典黃氏日抄说:“呂希哲习靜,仆夫溺死不知”(他在轿內打坐,抬他的轿夫遇水溺毙,他仍端坐轿內,竟浑然不知),而这就是“人学”吗?清代著名疆臣叶名琛主张“不战,不和,不守,不降,不死,不走”的六不主义,但如此便能敌御外国列強吗?林语堂最反对道家的伪道学,颇同情袁子才及顺从人欲之孔子的“达情主义”,他也同样认同袁子才,俞正燮与李汝珍等反对缠足制度,他们用心揭穿道家的假面具,他也反对宋朝之“宋明理学”,戴东原与俞正燮等非议道场中“以理杀人”;戴云:“此理欲之辨,适成忍而残杀之具。”所谓“酷吏以法杀人,儒以理杀人,视民为異类焉。闻其呼号之惨,而情不相连,死矣,更无可救矣。”(见与某人书),林氏颇讚许此等口诛笔伐之论。
  林语堂先生最支持孔子的“达情主义”,举例之多,足见其渊博。他整篇的“说诚与伪”都主张要去伪存真,而他的真,就是人性之率真,要戳破道家与“宋明理学”的假面孔,我都十分佩服,而他所崇尚的率真与儒家的“达情主义”亦颇言之有理。惜林氏未能进一步分析诚与真的內涵,也未提及他自己的信仰。
  犹忆当年林先生邀我赴他在阳明山的寓所访问,在“有不为斋”中清谈了半日,还承林夫人以咖啡飨客。林先生曾表明他的宗教信仰即基督教信仰,按林氏所著信仰之旅原为英文版由異教回到基督教,为胡簪云译为中文,由“道声出版社”出版(作者对林先生的访谈录,刊於“台湾开明书店”出版的无所不谈803页)。他颇怀念往日在漳州老家中,每晚做家庭礼拜(按:林氏父亲为基督教牧师)。他最喜爱圣经中的“主祷文”。当时林先生还唸唸有词,背诵主祷文句,那时林先生脸上洋溢的纯朴真诚,才显示出了他“说诚与真”的真正意涵。
  人最原始的率真,应为亚当在伊甸园的时代,那时人尚未触及虛妄的知识,人在神前,如纯真的儿童,后误食禁果,增添了一些虛妄知识之后,人便失去了率真。

  “诚”虽为孔门显学,也只存有努力修身去伪之意愿,卻未达此境。人如真要返璞归真,绝非己力所能达成,所以戴东原批宋哲以理杀人,因他们最后追求到的都是虛伪的假道学功夫,原本要努力去伪,反增其“伪”,惜哉。

本文选自作者散文集由小书斋到百合书屋
台北:道声出版社
(10641台北市杭州南路二段15号,电话:(02)239385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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