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港事变后的集中营─乐道院
最近,在圣诞节的前后(2008年十二月十二至二十六日),北京中央电视台对於当年日本在潍县所设的集中营作五天每次半小时的广播,必然引起国人对这段历史的兴趣,甚至有提醒日本当年在军国主义下暴行的史实,战后的日本政府反将那些战犯们的骨灰和牌位列入靖国神社的错误。
乐道院处潍县城(它与坊子合称潍坊市)东南约一英里,原为李家庄农田,经代表人李芳龄售给美国长老会的代表狄乐播(Rev. Robert M. Mateer, M.D., 1853-1921),时在1881年即光绪七年。
这是英法联军破北京烧圆明园,北京条约订立二十年以后,中国民众排外情绪仍旧激昂的时期。尤其是这个潍县古城自隋唐以来文风特盛,科举时期,人才辈出。光绪末年还出过两名状元,其一是慈禧最称心的王寿彭,此公到了晚年在北洋军阀时期曾任山东省教育厅长。要者,潍县区的农产丰富,人力操作的织布工业是全国最密集之区,出品是棉布和茧绸俗称山东绸(Shantung Pongee),其他手工业如漂染加工,木雕器物,仿古铜器,直到今日,本地的风箏制造驰名世界。因此,自古迄今它是个工业城,其民众不但自尊心重,排外情绪也比较激烈,在1881年的前后,倘有西方人进城不是被辱骂便是被欺侮。
在此情況下,狄乐播在此建造教堂,医院和学校,取名乐道院,必筑围牆以保安全,然它不足以挡住十五年以后义和团策动下的民众暴动,时在1900年。
根据美国长老会向清廷报失的资料已经说明:乐道院佔地长约二百码,宽一百五十码,面积六点二英亩,等於二点五公亩,损失楼房四十二座,平房一百三十六间,可见初建时已具规模。
义和团在山东的又一名称是大刀会。1900年山东巡抚是满人毓贤,他鼓励大刀会的活动,卒酿成教案,德国遂強租青岛。义和团源出白莲教,它盛於江淮间。在嘉庆时(1796-1820)初期的口号是“反清复明”,活动广及华中与华北五省,百年后改了口号,为“扶清灭洋”,很受慈禧的嘉许。
毓贤被调山西,袁世凯继任山东巡抚。袁世凯在发跡以前曾在登州(今蓬莱)的宋庆将军下任一军头职位,和当年登州文会馆(先小学,中学后设大学)的馆长狄考文(Calvin Mateer D.D., L.L.D., 1836-1908)交好。狄考文是乐道院的创办人狄乐播的长兄。袁世凯上任后,查明山东民情,深恐政令不能下达,遂通知在山东省的各国领事,着他们将侨民撤退至通商口岸以保安全。潍县区的外侨先去投靠在坊子开煤矿的德国警备区,山东西南部及河北省东部的外侨集中寿光县的羊角沟,途中受到袁世凯派兵的护送,等候煙台方面僱商轮来接迎。登州的外侨经袁世凯折冲樽俎,由北洋海军统领萨镇冰亲率座舰海坼前来送他们到朝鲜。当年,平壤是美国长老会发展工作的中心。袁世凯的护侨政策致山东的外侨无一伤亡,此事激怒了北京的慈禧,大骂那个山东“洋巡抚”,正欲予以治罪,八国联军已兵临城下。
1902年,美国长老会得到清廷部分赔偿,加上新收进的捐款,将乐道院重建。此时,德国筑胶济铁路即将完成,潍县恰在青岛和济南的中间,长老会遂決定将登州文会馆的大学部迁到潍县乐道院。结果,1904年文会馆迁来此地与青州的广德书院合併,各取一字,定名广文学堂。
至此,应该对文会馆加一追述。
长老会的倪维思(John L. Nevius, 1829-1893)於1861年到登州传教,其夫人海伦(Helen)领养了几名孤女,亦为女校之创始,时为1863即同治二年。狄考文於1865年在登州假观音堂的故址开设了男校。观音堂是长老会购下的财产,初期的礼拜堂,办事处,住宅等全部在观音堂。先父於八岁废读私塾入其男校,先母六岁失恃,随其在女校当司账的父亲就读女校。那时女校已经开展,自观音堂迁出在督察院的后面拆建了新址,因此,“观音堂”成了男校的习称,“察院后”是女校的习称,直到我读中学的时期,双亲对母校仍是如此称呼法。就登州本地人而论,绝少人提及“文会馆”这三个字。此与广文在乐道院成立以后,被本地人称做“洋楼”,前后辉映,引为趣事。
文会女校在1871年,倪维思夫妇离开登州以后由狄考文夫人负责直到退休或逝世。男校的创立人狄考文,自小学,中学於1882年创大学部与担任校长职务十一年直到1895年卸任为止。继任校长赫士(Watson M. Hayes., D.D., 1857-1944)於六年后应山东巡抚袁世凯的邀请前往济南开设山东高等学堂,他在济南兼办了山东时报,上书清廷建议新学制和新课本,並制定全国在星期天休假等要事,很得慈禧的嘉许。赫士的后继人是柏尔根(Paul D. Bergen, D.D.),他负责1904年迁校潍县乐道院的工作,直到因病逝世(1915年)。因此在广文於1917年迁校济南与汉口,南京,北京,沈阳及济南共五间医学院合併成立齐鲁大学时,在校园建有Mateer Hall和Bergen Hall以茲纪念。狄考文早於1908年逝世於青岛,葬在煙台。
文会馆是中国全国最早的一间大学。早期它的毕业生应聘京师大学堂(北大前身),山东高等学堂(山大前身),圣约翰大学,保定陆军学堂和陆军师范,东北讲武堂,云南讲武堂等军事学校。此见於“文会馆志”的同学录。
它自1882年加设大学部第一屆毕业生於1887年算起,到1904年迁校到乐道院取新名称广文学堂为止,共为一百五十七名。其名单,履历,照片,可见於“文会馆志”。
广文学堂的中国教员名单缺如,美国借教员前后可数十六名全为专业,其中还有潍县的传教士兼职的多位。其中有一位对乐道院重建及齐鲁大学初创工程多次前赴美国募款最多(约三十万美元)劳苦功高的是路思义牧师(Henry Winters Luce, 1868-1941)。他的儿子鲁斯(Henry Robinson Luce, 1898-1967)出生登州,在潍县长大,在煙台內地会英国学校(China Inland Mission School)中学卒业,前往美国深造,后於耶鲁大学毕业,先后创时代,幸运和生活(Time, Fortune, Life)三大杂誌。在电视未普及前,据调查:每三个美国家庭必有一戶是鲁斯集团的杂誌订戶,一时被誉为一生不曾从政卻予美国政坛影响最大的一人。鲁斯夫人(Clare Boothe Luce, 1903-1987)是美国国会史上第一个女性议员,首任女性大使(1953-1956驻意大利),名作家,担任义职十数个。路思义执教登州,潍县,济南,然后前往北京助司徒雷登(Leighton Stuart, 1876-1962)建设燕京大学。在燕京校园中有Luce Hall是他父子两人的功果。
本文所提到的狄考文,赫士,柏尔根和路思义俱又在文会(观音堂)和广文(乐道院俗称洋楼)作先父读书时代的老师。先父曲秀状(子元)在文会馆自小学读毕四年制的中学,於1904年随大学部迁潍县在1908年卒业,成为广文大学第三期毕业生八人之一,同期生有孙殿璋(伯峨),他是在旧金山甘泉季刊主持人孙约西(国策)的尊翁。其照片及履历见於“文会馆志”和“广文校谱”。
路思义因患胃溃疡於燕京大学提前退休,在珍珠港事变的同日晚上(1941年十二月九日)逝於儿子鲁斯的格林尼治(Greenwich, 在康州境內,与纽约市近邻)家中。由於教育部的规定不准齐鲁大学设神学院,於是赫士在山东滕县创立了华北神学院。因他不肯於1942年在交換俘虏下返国,故直入乐道院的集中营,由夫人及儿子相陪,不幸在胜利前病逝於集中营並被葬在营外。
广文大学自从迁济南成立齐鲁大学以后,乐道院仍是长老会的中心,包括医院,医院人员及传教士的宿舍,校舍和学生宿舍则成为广文中学的新校园。珍珠港事变后它被封闭,成为集中营的所在。
日本的军事当局将盟邦在华北,內蒙及伪满州国地区的人民全部集中,拘於乐道院,将华中的拘於上海闸北集中营,另有一集中营设在香港赤柱,是华南方面的集中营。
在乐道院的“俘虏”人数由於进出和调动频繁,确数不详,约为一千五百人。
经过瑞士和国际红十字会折冲樽俎,日,美两国的俘虏做了交換,交換地点在葡属印度Goa(战后由印度收回)。在美国的日俘大半来自加州,交換的启航港是纽约和上海。
盟邦人民在集中营的生活自两年到三年不等,充分忍受了夏热冬冷和飢饿与疾病的煎熬。其间仅有的意外是有两人越营逃亡,一为英国人,另一位是美国人恆安石(Arthur Hummel, 1920-2001)。他出生中国,大学毕业,返回中国后在北平辅仁大学教书时入营。胜利后返国任职国务院,担任驻北京大使五年(1981-85),然后退休。
1945年八月十七日黎明前,一架B17型轰炸机自昆明起飞在西安上汽油,当日下午飞临乐道院上空,七名跳伞的军官安全着陆,守卫的日本士兵悄然放下了武器,集中营的俘虏遂得到解放。军官之中有一名是中国人,译音王成汉。
满目疮痍的乐道院重由长老会收回,处於內战下,潍县和其附近成为孤岛,故难有什么作为和重修的功果。等到內战告终,进入1950年代,中国对美国人来说乃是大幕深垂。此后,乐道院这个名称便逐渐消失人间。潍坊市政府在2006年八月十七日召开集中营解放六十周年纪念大会。出席参加的代表有:北京政府,美国驻北京的大使馆,山东省政府。还有世界各地代表二十三人,全是当年被拘於乐道院的盟国年纪很小的学生“俘虏”,今日已成为老人。与会的民众约为五千人,极尽地方一时之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