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克曼尼诺夫(S. Rachmaninoff)
1892年,十九岁的睿克曼尼诺夫,作了诗剧爱丽柯(磐石,Aleko),根据普希金的诗“吉卜赛”写成。能夠听到自己作品的演出,年轻人自然十分兴奋。不过,更使他兴奋的是,在最后三次预演的晚上,俄国最负盛名的音乐家柴可夫斯基(Pyotr Ilich Tchaikovsky, 1840-1893)在场。
柴可夫斯基
柴可夫斯基同他坐在暗影中,问他说:“睿克曼尼诺夫先生,你喜欢演奏的节拍吗?”
“不喜欢。”
休止的时候,柴可夫斯基清了清喉咙说:“睿克曼尼诺夫先生和我,认为节拍应该稍为快些。”他的表达很有技巧,说出自己的意见,有足夠的权威,但尊重了作者。
接着,他对着年轻的作曲家,用大家听得见的声音说:“我刚完成两幕的歌剧伊游兰滋(Iolanthe),只是太短些,不夠一个晚上的演出时间,想与你的作品同演,你不反对吧?”
岂止同意?他实在喜出望外:那是青年音乐家最大的光荣。
这颇有薪尽火传的意味:睿克曼尼诺夫是俄国最后的浪漫派音乐家。只是柴可夫斯基不久即离世,未能照所应许的亲自指挥演奏。
塞基.睿克曼尼诺夫(Sergei Rachmaninoff, 1873-1943)於1873年四月二日出生在奧尼格(Oneg),在圣彼得堡以南,近诺夫歌庐(Novgorod)地方。他的先祖,从十四世纪,就是地主阶级。他的父亲华希礼(Vassily),以为不宜以音乐为正业;是他的母亲主张给他习音乐。
四岁的时候,母亲就教他钢琴。他的表现很出色,所以叫他在客人面前弹奏。
不久,有个教他钢琴的教师奧娜思克雅(Anna Ornazkaya),是圣彼得堡音乐学院毕业的,发现他特殊的天才,建议他母亲送塞基去圣彼得堡。只是那时他家的经济情況已经不太好,就申请奖学金入学。九岁的塞基进了圣彼得堡。
不过,他的才华超越同班同学太多,使他觉得缺乏挑战性,学得並不起劲,进步迟缓。他的母亲为此担忧,觉得徒费时间。经过她姪儿介绍,十二岁的塞基,转到莫斯科音乐学院滋维若甫(Nicholas Zverev)的门下受教。
滋维若甫是严峻的教师。他选拔几名最傑出的学生,寄宿在他家中,共住一个房间,共用钢琴,並穿着制服。按规定,每早六时起床,练习功课。学生在音乐之外,还要修习语文,历史,文学,並且要去剧院,欣赏音乐演奏。这批特別学生,称为“滋维若甫幼徒”(Zverev's Cubs)。
睿克曼尼诺夫飞跃进步。他被选参加特別的作曲及和声学课程,並钢琴演奏。
滋维若甫把睿克曼尼诺夫的作品,拿给他的知己朋友柴可夫斯基看。那位莫斯科最负盛誉的音乐家,对他极为欣赏,成为他的赞助者和顾问。
1892年,他的“降C调前奏曲”,为这个少年音乐家赢得世界性的声誉。他立心专注作曲,只在介绍自己作品的时候,才弹奏钢琴。在这样的场合,听众总是希奇,一位作曲家,钢琴的造诣,能夠达到如此精湛。
Sergei Taneyev
少年得志,使睿克曼尼诺夫颇为自负。有一次,朋友听过他的预奏,建议他在某地方稍作修改,他回答:“为什么?”竟然拒绝改动;只是在过后自承错误。同时,他也会缺乏自信。1895年,D小调第一交响曲,照例拿去征求教师坦尼宜夫(Sergei Taneyev, 1856-1915)的批判,坦尼宜夫指出其中的缺点;他不以为然,不愿修改。另一位音乐家也说:“对不起,我不认为这乐曲很好。”
1897年,在圣彼得堡首演。新闻界对这莫斯科的新星,一致不予好评。其中音乐评论家柯宜(Cesar Antonovich Cui, 1835-1918)严苛的说:“他把这样恶魔般的噪音,来扰乱我们。如果地狱里有音乐学院,睿克曼尼诺夫的交响曲会得头奖!”
这严重的打击,使他情绪低沉,几乎放棄作曲。此后三年,他不曾再作尝试,自己承认:“头脑和手都不听使喚了!”以后,终其一生,他不让人再演奏他的第一交响曲。到他离世,才有人重组演奏。
Feodor Chaliapin 查理亚屏
那年,他接受邀约,任莫斯科一间剧院的助理指挥。在那里,他认识了名歌唱家查理亚屏(Feodor Chaliapin, 1873-1938),成为一生知交。查理亚屏介绍他去见托尔斯泰(Count Leo Tolstoy, 1828-1910)。托尔斯泰在1879年的重生经历,差不多家喻戶晓;在当时的人眼中,仿佛是能起死人而肉白骨的圣徒,该帮助解決少年人的心理问题。他说:
我崇拜托尔斯泰。当走近他的时候,我的双膝颤抖。他让我坐在他旁边,看到我那样紧张,拍拍我的腿。他对我说:“你必须工作。你想我满意自己?工作。我每天工作!”
托尔斯泰 Count Leo Tolstoy
这自然是好的建议;但在当时的情境,对失意的年轻人帮助不大。
1900年,查理亚屏再陪他去见托尔斯泰。睿克曼尼诺夫心怀畏惧,低声对他的朋友说:“我的双手冰涼!”查理亚屏唱了睿克曼尼诺夫作品的一曲低音。托尔斯泰说:“告诉我,谁要这种音乐?人们需要的,是平民音乐,深刻的,或科学性的音乐?”这对於情绪低落的人,自然沒有鼓励的效果。
那是由於托尔斯泰冷漠缺乏爱,而且希奇的未寻求圣灵和圣经指引。
睿克曼尼诺夫转而求心理学家帮助,也试过催眠术。
时间,渐渐治癒他心灵的创伤。他写了C小调第二协奏曲,成为世界最喜爱的钢琴协奏曲之一,仅次於柴可夫斯基的第一协奏曲。
1902年四月,睿克曼尼诺夫与娜塔丽(Natalie Satin)结婚。新婚夫妇同遊维也纳,威尼斯,洛桑等地;他第一次听华格纳(Richard Wagner)的歌剧。
睿克曼尼诺夫素不涉政治。1905年的革命,带来暴乱不安。为了寻求平安和作曲的环境,他於1906年,去了德国,长住约三年。1909年,首次访问美国,在各地演奏。那正是所谓“镀金时代”。他对美国人情的亲切,深有好感;但於周遭尽谈“生意”的庸俗气息,颇感不耐。
1910年二月,睿克曼尼诺夫回到俄国。他接受了皇家音乐协会的副会长,管辖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音乐学院,是一项荣誉。他努力工作,建立了基辅音乐学院。1912年,他辞职转任莫斯科交响乐团指挥。
次年,他往瑞士及意大利,演奏並指挥。客居中,他致力於作曲,由晨至昏,伏案不辍。成果之一,是据美国作家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的诗“铃”(The Bells):金铃,银铃,铜铃,铁铃。在圣彼得堡和莫斯科分別演出。
睿克曼尼诺夫出身贵族,性向忧郁,喜爱他莫斯科东南乡间的农庄,在那里安靜的度过春天。他厌恶1914-17年的欧战。接着来的十月革命,是随之而来的混乱。
1917年底,他受邀往斯堪地那维亚(Scandinavian)旅行演奏。十二月二十三日,四十四岁的睿克曼尼诺夫,只带着一件简单的行李,乐谱和笔记簿,离开了他所爱的俄国。1918年,他全家到了美国。
一个重情感的人,生活在“无心”的文化;爱理想的人,处在唯物的环境中,困难可以想见。
他离棄了祖国,创作灵感也离开了他。除了第三交响曲(1936)以外,他很少重要作品问世。他始终英语很差,但渐渐能适应美国生活,声誉很高,收入也丰富;只是他把自己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他所爱的俄国。
最后的罗曼蒂克作曲家,睿克曼尼诺夫时常怀念古老的白俄罗斯生活和哲学;“有痛苦和不安,原野和悲剧性的美,古老和持久的光荣。”
他爱祖国,但失去了祖国。他厌恶现代音乐,对现代音乐悲观,但现代音乐的浪潮涌来,包围着他。
1943年三月二十八日,睿克曼尼诺夫在加利福尼亚州好莱坞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