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散文写作(三)
散文的境界
散文的境界,也就是散文的国度,散文的领域,散文的世界,与散文的天地。
王国维(1877-1927)在人间词话中释“境界”一词说:“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情物,真情感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王国维举例:“淚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都说明诗人心中的境界。其实,境界就是诗人心中的感动。有了这种感动,写出来的诗文也才能感动人。而最真切的感动,便是要心中有爱,沒有爱便沒有文学。世上所有的文学经典,都是一部爱的史诗。
人的爱源於神的爱,人间最高境界的爱,正是基督在十字架上牺牲的大爱。故保罗在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中写的爱篇,才是最高境界的爱。
信是一种境界,望是一种境界,而爱才是最高的境界。
文章中有了爱,才是有境界,沒有爱,便是无境界。
散文的音乐性
散文大家梁实秋(1903-1987)说:“诗要在文字本身上求音乐之美。而文字之音乐成分不外音韻与四声。散文不押韻,但平仄还是不能完全不顾的。虽然沒有一定的规律可循。精致的散文永远读起来铿锵有致。赋,介於诗与散文之间的一个型类,是我们中国文学所特有的一项成就。晉孙绰(314-371)作“天台小赋”,很是得意,他对朋友说:‘卿试掷地,当作金石声’。这个比喻很妙。文字而可以作金石声,其精美挺拔可以想见。”
古文八大家,沒有一篇精心傑构不是可以琅琅上口的。大抵好的文章,必定简约,字斟句酌,期於至当。
散文不要排偶,但有时也自然的有骈骊的句子,不必有一定的格律,然有时也自然有平仄的谐调与声韻的配合。使用文字到了纯然的化境,诗与散文便很难清楚的划分界限。我们朗诵古文有时也就和朗诵诗歌的腔调颇为近似。
散文能写到可以朗诵,便展现出它的音乐性,这要有很高的功力,才能达到此种境界。
现国內外教会,几乎普遍都採用的国语“和合本”圣经,便具有此一特性。“和合本”圣经在1912年出版,圣经中使用的语言,已将近百岁。这期间中国语文有过很大的变化,按说这种语言早已过时,但如今教会卻还在鲜活地使用它,便是由於这个版本的文字具有音乐性的关系,因其适於朗诵,信徒们唸了,可以琅琅上口,不容易忘记。而且书中许多篇章,都已谱成诗歌,可以吟唱。故能历百年而不衰,便是由於这个优点。
自五四以来,许多学者与文人都肯定“和合本”圣经为一种特殊而优美的文体。我们今天写见证性的文字,不要去师法“和合本”的古老文体,但这种特殊的文体卻可以供我们研究,並从中撷取它音乐性的特征,作为写作的参考。
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
姚鼐(1732-1815)在“复鲁絜非书”中,论文字的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他说:“其得於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山谷,如崇山峻岭,如決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鏐铁。其於人也,如凭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於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煙,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其於人也,漻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有思,煖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观其文,讽其音,则为文者之性情形状举以殊焉。”
阳刚之美,可以苏东坡(1037-1101)的赤壁怀古“念奴娇”作为代表: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強虏灰飞煙灭!故国神遊,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苏氏将赤壁景物,配置在纵深幽邈的历史中,以浪漫的情怀,追溯赤壁水战的雄伟悲壮景象。此谓之“骏马秋风冀北式”的壮美。
文字的阴柔之美,可以柳耆卿写离情別愫之作的“雨霖铃”为其代表: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淚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別,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虛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以眼前景象,抒心底情,即兴而发,具浓郁的伤感情绪;心情悲涼。读来有秀雅柔弱的风韻。是谓“杏花春雨江南式”的淒美。
这是美学的两种境界,在中国艺文中,李白,杜甫的诗;韩愈,柳宗元之文;苏轼,辛棄疾之词;柳公权之书法与北派的画,均偏向阳刚;王维,李商隐的诗;欧阳修,曾巩之文;柳永,李清照之词,赵孟頫的书法与岭南派的画,则趋向阴柔。这两种美学的境界,或令人惊叹其雄奇,或使人低回其婉约,各擅胜场,无分轩轾。
在圣经文学中,所罗门的雅歌与传道书,属於阴柔之美。摩西的五经与保罗的书信则属於阳刚之美。(下期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