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簷下(三)
拉斯维加斯.若望
若望喝了一口浓热咖啡,把杯放到桌上手提电脑旁。灯下的热咖啡,冒出一丝热气,飘来香味。桌前窗外远处的金门桥,穿出云雾,桥顶的灯慢慢规律地闪着。早上的天气有点冷,尤其是在旧金出,雾总免不了的,屋前的花圃也披着一层淡淡的灰白,一缕缕的薄雾像丝带,绕着红的,黃的,紫的花朵间飘舞,如画如梦,更是迷人。这梦般的景色,撩起若望的遐思,重描退色的旧忆。
若望将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在窗侧书架上的一对旧书夹,轻轻的叹口气,低着头,手指摸着用祖母绿镶成的介指。书夹和手上的介指,几十年来随着他走过几个大洲,六七个国家,带来了梦想,追忆。
电脑萤幕显出:
“I will be in Venetian”
“Canaletto by St. Mark’s square,”
. . .
不一回,飞机在拉斯维加斯上空盘旋。一层浅蓝色的晨曦披在这沙漠中的城市,虛拟的城市,幻影的城市,罪中的城市。
飞机门打开了,一股刺骨冷流涌入机舱。若望踏出舱外,感到寒意。奇怪!沙漠中炎热的拉斯维加斯,反而比处在北方海滨的旧金山来得更寒冷。
计程车穿过靜寂的街道。行人稀少,这城市总比一般更迟甦醒过来,到达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威尼斯旅店停下。若望付了车费下车,举头看插入云里的大楼,走入大厅办理了入宿手续,随侍应生推着行李走进升降机。这升降机设计很特別,在每层楼的号码,还标上不同画家的名字,如毕加索,达利,米开兰基罗,达芬奇,迪加,莫內,凡高,塞尚等。侍应生按了九十号的达利。机门关了,快速的把他们送到九十层楼。机开打开,一道被灯光染得蓝蓝的长廊呈现在眼前,走廊的地板透出蓝光,拱形的牆和天花板嵌绿色的霓虹灯,不断在闪烁,就像科幻电影里见到那样,走在廊里就如通过时光隧道。
侍应员打开房开,把利李放在架上,拉开窗帘,晨光射进房间里,扭开床旁的收音机,转身道:
“欢迎到威尼斯旅店,我的名字叫积克,收音机可转到不同频道,不同音乐,我们很荣幸能为您服务。愿您有一个愉快的假期。”
若望把小费递给侍应生,把门带上,播音器传出一首叫“当我梦时”(When I dream)的歌曲。天蓝色的地毯,靠床的牆和天花板绘成蓝天白云,床对面的牆漆成浅玫瑰色,发亮的白色柜台和床头桌,玻璃的玫瑰花灯罩,牆上掛着一幅达利的“不歇的记忆”复制画,闪亮镀银的画框,一张达利设计的梅蕙丝(Mae West)沙发。若望走到落地窗前,腳下的拉斯维加斯建筑物,就像儿童积木玩具。远处无云的蔚蓝天空,偶而在附近空军基地升降的喷射机气流,留下一条白痕,霹雳的音响,划破了这超现实的环境,如真似假,又实又梦。
转身离开落地窗,走入全蓝色的浴室,若望小心翼翼的把手上的介指脫下,放在桌上,洗涤后換上轻便衣服,戴回介指到楼下赌场去。一行行的老虎机前,癡呆的男男女女,机械化的动作,眼睜睜地盯着转动红色樱桃,在硬币落下的叮当声响里迷失!
赌徒经过一夜在赌场里寻找幻影,还在睡梦中。拉斯维加斯大道上行人疏落,大道两侧用不同主题设计的赌场:巴黎,纽约,金银岛,海市蜃楼,阿拉丁,蒙地卡罗,马戏团和金字塔组成了幻想环境,这造梦工厂供应人们醉醺醺逃避,追求罪中的慾望!
. . .
一阵电话铃声,吵醒若望的梦,拿起听筒。
“早,吳伯,我已经在您屋前了。”
“天赐,谢谢你送我到机场去。”
“不要客气,应该的。”
关了电脑,穿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将装手提电脑的皮袋掛在左肩膀上,下楼,提起大门旁早已预备好的墨绿皮箱,走出大门。穿过暖阳落在红绿的花圃,登上天赐的车,到旧金山机场。
飞机降落在沙漠中的拉斯维加斯,打开机门,一股酷热迎面扑来,就算是在早上,这里的天气仍是这么炎热!
到了原本订好的威尼斯旅店,办理了入宿手续,若望急匆匆地走入浴室,小心将介指放在桌上,洗了澡,戴回介指,換上夏威夷衬衫,短裤,涼鞋到街上逛。几小后,回到房间,桌上放着一篮水果,他打开夹在篮里的卡片,写着:
“若望,您无须惊讶,这更不是幻觉,明晚七点半在圣马可广场边的Canaletto见面。孟湘。”
若望拨了电话:“喂,canaletto吗?我是1207号房间的吳先生,订明晚七点的两人位子。”
翌日。
若望坐在靠威尼斯运河旁的餐桌,二十米左右的运河对面的圣马可广场上,摆了各式各样的小攤:有卖化妆舞会用的中世纪面具的,冰淇淋的,糖果的,小丑耍杂技,卖唱的,蛮热闹的气氛。仿造的威尼斯运河从旅店广场流入室內,河两旁排列着各式商店,拱形的天花板绘上蓝天,飘着朵朵白云,用灯光照出不同时间的天色,不同的云彩,晨曦,烈日,晚霞和星夜。尖头小船载着遊客,划船的船夫唱起意大利情歌,教人感到如处身在威尼斯。
天色变成黃昏,快下山的太阳,把天边染成金黃。商店前和船头的灯也亮了。若望看手表已快到七点三十分了,餐馆的服务员带着一位东方女士朝他走来,若望站起来道:
“孟湘,妳好。”
“若望,您好。”
在icq聊了将近一年了,通过网路在电脑前谈得很投契,可是一见面,言语上有点芥蒂的,不知道要讲什么才是。晚餐过半,气氛也轻松了。孟湘留意到若望手上的介指。问道:
“若望,您介指上是什么宝石?”
“中间那颗大的是圣母绿,四周镶的是红宝石,紫水晶,拓帕和圣母绿。…这介指已经戴了将近四十年了!”
“从小就戴了吗?”
“对,初中已经戴了。”
“您在东南亚长大吗?”
“嗯。”
“后来到什么地方继续升学?”
“那时有三个选择:日本,中国,和英国。”
“英国!”
“是,不过结果沒到英国,反而到了沒预算的香港继续升学。”
“喔,可以详细看介指吗?”
“可以。”
“嗯。跟形容的一样。”孟湘轻轻自语。
“什么?”
“…”
孟湘接着问:“除了泰国香港外,这些年来到过什么国家?”
“欧洲,日本,澳洲,美洲都去过。”
“那马来西亚,新加坡呢?”
若望苦笑,道:“差点忘了,槟城,金马崙,新加坡也逗留一段时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若望沉思不语。
“…。”
“您就是uncle Towie吗?”
惊讶:“什么?…Towie?”
“Uncle Towie!”
“妳怎知道Towie这名字?”
“…”
“妳跟梦莎是什么关系?Mona是妳什么人?”
“妈妈就是您以前的笔友梦莎。”
“孟湘,梦乡,梦莎,唉!”若望感慨自语。
“我应该想到,该猜到…梦莎现在怎样?”
“她很好,她猜到您可能是铭成,要我向您问好。”
“她现在新加坡吗?”
“不,现在香港。”
“怎会不在新加坡呢?”
“爸爸跟妈妈是英国大学同学,妈学钢琴,爸,小提琴。爸是从香港到英国留学。”
“…”
. . .
很久很久前的夏天。槟城的沙滩上。
清晨微风使人感觉涼快。梦莎拿着小枝在沙上画着,低着头轻轻哼出徐志摩“偶然”。铭城忙着用风琴式相机拍照,帆布的沙滩椅,梦莎的太阳伞和斜斜的椰树,蓝蓝的海,远处的云彩。
“铭成,決定到英国吗?”
“还不能決定,回泰国后考虑,再给妳答案。”
“…”
“Uncle Towie!Uncle Towie !”
若望从回忆中醒了。
“怎?”
孟湘从手袋取了手提电话,按了几下,把电话递给若望。
“昨天妈妈传来的,你看看。”
若望仔细看手提电话上的小萤幕,沙滩上的帆布椅,伞,椰树。
“这幅相片一直掛在妈的办公室里。”
“是分明是寄给梦莎的!”
如梦,若梦。人造的天色已是佈满了星星,gondola在河里穿梭。
餐厅的小提琴奏出“当我梦时”。
现实是梦吗?梦会是现实吗?梦留下的腳印是回忆的精华,希望在梦境实现,未来是梦的显现。
“当我梦时”不断在奏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