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纵橫的挪威(下)
翌晨Amanda说要赶路追及橫渡哈丁格湾轮渡时间,吃罢丰富的早餐,依依告別这山明水秀之乡。抵达Kimsavik码头,早见到一列车子有秩序地列在马路上,等候开上轮船。船是一大舢板,容纳了这么多的大汽车,仍绰有余裕。峡湾內水融融,无浪无风。环乙四顾,高山种满果树,累累然,清张问陶有诗云:
云树英英白,奇峰高刺天,
四围山斗绝,五色树莺然…
船启碇了,航行时间约半点钟,我和Caroline Reid倚着栏杆,观赏奇景。一团薄雾,从峡湾远处卷来,“白雾橫江,水光接天。”虽在仲夏晨,我微感寒意。一中年男士,行近我们身边,用带着欧陆口音的英文问:“风景美吗?”
我举头一望,此人白发蓝眼,隆起的鼻梁,双目炯炯发亮,风神俊秀极了。Caroline问他:“你住在挪威何市?”我抢着代他回答:“他是瑞典人,难道你看不出?”他笑说:“对啊!这位中国绅士已认识我十多年了。”其实我看到他胸前掛的名牌,是他的名字Gunnar,上面有小写上Stockholm Tours。
Gunnar跟着说:“天气这样冷,来吧,我请你们饮咖啡。”他领我们到他驾驶的遊览车,在壶內斟了两杯热咖啡送给我们。他告诉我们,挪威,瑞典两国文字是相通的。挪威人说的是带有乡音的瑞典语。
后来Caroline靜靜对我说:“怎么办?我对他一见钟情了。”后来我再碰到Gunnar两次,一次在Steindalsfoss瀑布的停车场內;一次在Bergen 的Radisson Hotel门前。我告诉Caroline,她惘然说:“我怎么沒有这缘分呢?”
我应用什么文字,去写挪威第二大城卑根Bergen秀色绝尘的风景呢?这小城只有二十万人口,建在西岸七座山上,市中心面临Vagen港是1070年挪威初立国时的首都,直至十三世纪,首都迁往Oslo后,十四和十五世纪这两百年中,Bergen落在日耳曼商人手中,成了汉萨同盟Hanseatic League 北端的城市。同盟是德商组识成的商业兼政治势力,除垄断欧洲市场外,且维持地方秩序。Bergen的渔业,是他们必要染指的。本地渔夫被德国剝削,欲向Oslo的皇室要求庇护,奈何远隔重山,中央政府鞭长莫及,他们只好任人鱼肉了。1550年本地一侯爵Kristoffer Valkendorf方将汉萨同盟残余势力驱走,Bergen重见天日,渔夫终於成了自己的主人。海旁的汉萨同盟博物馆Hanseatic Museum反影了这时代,这是当时商人的仓库;屋顶插上旗帜,馆內展示商人的生活。楼下有一小小的帐房,背后便是酒窖。管理人兼职监视人,防止学徒有盜酒行径。二楼是学徒宿舍,窄小的床位重重疊疊,住上多人。学徒形似囚犯,生活並不好过。博物馆毗邻濒临港口的一列小屋最有色彩,这些都模仿汉萨时代在十八世纪重建的民居。这些小屋很多改成小商店或餐室,徘徊其中,宛若钻进时光隧道,将岁月倒流。
鱼市场在港口正中央,摆了二十至三十攤位,出售各类鲜鱼,蟹,蠔,蚌,龙虾等。漫步其间,嗅着鱼的腥味和海水的咸味,脑筋为之清醒,毫无怀疑处身在欧洲名港內,有些攤位兼营速食档。顾客可自行选择各类海鲜,交给售货员分类秤后计钱,然后传给烹饪手,就地泡出香气四溢的海味羹,非常可口且別饶风趣。鱼市场內遊人和顾客挤拥,龙蛇混杂。据闻当天下午有一日本客遭扒手光顾,损失了值三千美元的货币。离市场不远处是缆车站,上Floien山的索道。登高达三百二十公尺的山顶,Bergen港口和市区全收眼底。“未到上方三界阔,已看幽壑万云低”若有閒暇,在露天茶室內,一杯在手,环眺如诗如画风光,俗念全消。乘缆车下山回市区时,腾云驾雾,俨若仙人下凡。
Edvard Grieg |
我在Bergen有一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於是结伴和Caroline Reid参加本地旅行团往访音乐家Edvard Grieg在Troldhaugen(山妖之山)的故居。Grieg在1843年出生於此市,在1907年在市去世,是挪威最出名的音乐家;他的音乐散射出家乡山水的灵气,含有空旷中的幽靜和淒迷,很多乐章是他寓居哈丁格峡湾旁谱出。虽然他本人是谦谦君子,常说:“我沒Bach,Mozart和Beethoven写出不朽作品的天才,我的音乐只不过是取悅一时罢了。”,经过百多年的时间考验,他的音乐富民族色彩,佔音乐史重要的一页,亦是与日月同辉。
Troldhaugen在离Bergen约五公里的西南郊。Grieg的故居建在濒湖一小山的密林內,曲径通幽,花香鸟语。此楼宇建於1885年,室內保留当年家具。牆壁上掛满他在演奏会中拍的照片;在一角有他和夫人Nina Hagerup(名丹麦女高音,是他的表妹)画像。Grieg的相貌和科学家爱因斯坦十分相像。大厅中摆着一座他常用的大钢琴。若碰上幸运机缘,馆长(管理故居者)会用此琴奏出几首Grieg的抒情曲娛宾。室外矗立着他的铜像;他人很矮小,不满五尺。有小径沿坡下山,通他作曲的小茅寮,和他们夫妇在山內的墓穴。他一生算是幸福的,夫人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近亲,且是音乐家,和他有共同的爱好。夫妇生前恩爱,死后同归一处。在山边的碑紧贴着山,刻着二人的生卒年。在生时他已名满天下,誉动当时,唯一遗憾是他们的独生女儿童年夭折,埋骨Bergen,死后也不在身旁。
我们行到湖边的私人码头,清洌的湖水,平面如镜。我深深吸入这幽邃的山川空气,领会到人傑地灵,出了这音乐天才,绝对不是寻常。
离Bergen那天,节目可精彩了!Bergen外围有七座山,不远处有七个峡湾,所以有“峡湾首府”的美名。遊览车攀山穿林,越河入谷,经过无数的隧道和桥樑,沿途风景令人目眩心醉。但这不过是序幕。
来到山上的Voss站,在此我们要改乘火车,沿陡削的危崖,往世界最长的峡湾Sognefijorden最深处的小镇Flam。
Voss的火车站颇简朴。我们站在月台上候车,景物依稀似是旧时相识。
我对从泰国来的Mrs. Nutayakul说:“我记起来了,1975年五月初我曾在此等候火车。那时仍是冰封季节,漫山遍野舖满白雪。现在除了天色稍霁,冰融雪消外,景物依然,只是我本人风尘满面,历濜沧桑而已。”
她回答:“你不愧是懂得人生真义的旅行者,我何幸有此机会和你同行。”
火车旅程是分两部的,到了另一山城Myrdal站,要转換体型较小火的火车下山。此段轨道是工程上的奇蹟,从悬崖顶端下降至深谷底。隧道依山势作数度盘旋,下山的斜角很大,所以火车行得很慢,颠簸震动不已。回首一看轨道,像巨蟒蜿蜒於山中。急流从盖满白雪的峰顶沿峡谷深处湍出成了山涧,跌下斜角时衍为瀑布,击冲着嶙峋怪石发出巨响。“朝暮泉声落,寒暄树色同。”
火车停在Kjosfossen瀑布旁,我们下车观望。白浪滾滾,沿山奔来。这是界乎瀑布和急流之间的水体,确是奇观。行近桥边倚栏欣赏,水花扑面而来,眉毛头发衣襟尽湿。突然一妙龄金发女郎在瀑布旁出现,穿了泳衣,吹着长笛,响遍山谷。“仙乐飘飘处处闻”,此情此景,似幻实真,不知人间何世。
Amanda包了一私家船,给我们遊览峡湾船Songfjorden。船有两层,楼下陈设是餐室式,兼设速食店。楼上是露天,有两组一排排的长椅,正中是走廊。这两个钟头遊河,是我一生中难得的视觉享受。Songfjorden是世界最长的峡湾;我们从它的南支流Aurlandsfjorden出发。我行至楼上,坐在船头,沿途风景的奇秀,令我目瞪口呆。两岸都是拔地而起,高接云天的山峰,重峦疊障,隐天蔽日,一些儿空隙也沒。悬崖倾泻的瀑布凌空飞舞,煙散玉溅,作出多种姿势。“翠屏橫截万里天,悬水落成千丈玉。”峡湾有足夠的阔度,将两岸高山影照在內。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美不胜收。峡湾迂屈曲折,盘旋回转,船移景換,正是:“山塞疑无路,湾回別有天”“两岸如剑立,百丈入云牵。”挪威山水,大異中国的,是佳境天成,不事雕凿,沒有亭台塔寺点缀其间,浑是完整的原始天然景观。我偶然看到割山而建的农田,有些已被遗棄,山腰间见不到樵路;我的天啊!怎样攀登上去开垦呢?这是唯一的人跡了。整团的人员都噤若寒蝉,全神凝视这雄伟的山水,魂出窍外,也不肯罢休。
离船上岸后,我们乘遊览车继续北上,沿着最狭窄的峡湾Fjaelandfjord而行,山脈之雄,丛林之密,溪瀑之幽,绝不逊刚才见到的。於是我悟到挪威山水,行之不尽,看之不竭。进入冰原地带,参观了一冰川,悬掛在山上,但仍缓缓地移动,虽然肉眼看不出何动态。
下午,车子驶进北峡湾Nordfjord地区,投宿河边的旅馆Loenfjord Hotel。 晚饭后我步出旅馆,行至那伸入峡湾內的长长堤坝上,碰着了Charles Schold,於是和他一同漫步走向峡湾。他是一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和妹妹及八十多岁的双亲同遊。他告诉我他的老父十多岁时从挪威移民美国,现患上不治之症。老父一別故乡六十多年,唯一愿望是在离世前能重归故土。他说此话时有点伤感。我曾见到他在途中照顾父亲,体贴入微,孝道令我肃然起敬。我尽力安慰他。世上万物都有结束的时候,只有精神是永恆的。苏轼有文句: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之无尽藏也。
写到此处,这挪威遊记可以停住了,虽然还未描写Geirangerfjoden峡湾的秀丽,关塞Trollstigen(山妖梯级)的险峻,冬运小城Lillehammer的妩媚。就此收笔,希望能得余音袅袅的效果。如果再写下去,恐怕成了画蛇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