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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天说地 ✐2020-06-01

道不远人

亚谷

 

孔子适周,将问礼於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几年前,市区公共交通车后面,常见标语:“保持距离以策安全”。这不是法律,卻是个好主意。如果人人都肯如此,不要太靠近,可以減少许多交通事故。也有人想:如果人际相处,也照此原则,该能減少摩擦。不错。其实,聪明的政客们,早就这样作了。不过,他们的动机和方法不一样:保持距离,可以制造神话,使他们仿佛坐在云端的超人,可作“真命天子”,以至於“神”!
  “礼”,就被这样误用了。
  谦虛好学的孔夫子,在年还轻的时候,趁着晉京的机会,受教於管国家图书馆的老聃。作为好教授,博学的老子,先让孔子发表他的意见和动机。听完孔子的陈述,老子坦白的说:“我们不能活在那些古人长长的背影下,他们生活的实境跟我们不一样;人都不在了,怎么能侷守他们的话呢!君子适时可以乘车,不适时就亲自扛铺盖,用两双足,接地气,腳踏实地,走窄路。”这並非说,孔子“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步而行”的话需要检讨;孔门弟子公西赤,任外交官时,也“乘肥马,衣轻裘”;另一弟子商业人士端木赐,也乘车旅行,才可与诸侯分庭抗礼;所以当孔子长途周遊列国的时候,遊学兼遊说,也就应该舍步乘驾了。(案:后来孔子优秀的爱徒颜渊,如同爱子,不幸早逝,孔子哀痛;其父知道七十一岁的夫子,留车无所用,请夫子卖车以換槨。见论语.先进)
  接着,老子直接指出孔子应该改正求进:聪明积货的商人,好像空无所有;品德高的君子,好像是愚昧人。老子沒有告诉孔子然后进德,只告诉他当整肃:骄气,多欲,态色,淫志。这四者,正是得道进德的障碍。
  至今仍然不乏这样的例子。
  经上记着说:“神阻挡骄傲的人,赐恩给谦卑的人。”(雅各书4:6)骄傲实在使人不能得恩典。
  寇尔生(Charles Colson, 1931-2012)是美国尼克逊总统的亲信,聪明伶俐,得意官场;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涉及“水门案”,悔悟骄傲不认识神,信从基督,重生得救,创立“监狱团契”(Prison Fellowship),成为世界性的运动,造福监犯得新生命。心骄气盈,就不能得更多益处。
  多欲是缺乏专壹。“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荀子.劝学)无疑的,孔子博学多闻。弟子们对他有这样的印象,期望他是精通三百六十一行的专家。看他们请教夫子的各类问题,从政,处事,礼仪,宗教,廚艺,樊迟还问种植和园艺!老子警戒孔子,明显的是生也有涯,知也有涯,不能予智自雄,自以为圣,要深入精研。
  态色是喜欢表现。老子主张要深沉含蓄,守雌。孔子率领他的弟子们招搖过市,似乎夫子不仅是“素王”,谈论“王道”,简直就是王!有人才济济的偌大群体,公开评骘时政,各地的特务,即使比周厉王有更大的容忍,不采取“防民之口”的取缔;对於显是准备取代任何政府的政党,谁能视若无睹?对心地狭隘的政客们,更是很大的威胁!好像楚国宮廷已经这样猜忌谈论。所以避免态色,精华內敛,该是智慧的事。
  淫志是无制嗜欲。弟子们对夫子的尊崇,是正当的行为。有人以为子贡能言善道,加以钱说话的声音,似乎胜过他的老师。子贡说:“我可差得远了!怎敢比夫子?小心讲话!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又说:“仲尼,日月也,无得而踰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与日月乎!”(论语.子张)子贡把孔子捧到高如苍天,明如日月。用现代宣传语词—睿智高明天经地义神武英勇圣善伟大至圣无误的最上领袖!这种造神运动,如果受者当以为真,必然有恶劣影响。“淫”,是氾滥的意思;“淫志”是野心发而无制。老子对小朋友孔子说:必须避免这四害,犹如防病!庄子说:“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大宗师)就是说,“嗜欲”是你喜欢的东西,包括爱听好话和野心,阻碍你进深对进修有害无益。
  由问礼,到问道。

  按孔夫子自订的进修学程,“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不是说夫子此前沒读过周易;也不是说他读通了周易,可以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而应是可以有更深,更正确的理解。因此,可能是深研之后,气质变化,“虛怀若谷”,於是去拜访老子。
  孔门弟子说:“圣人无常师”。这是说,把学习当作一生的课程。已经过了“知命”之年(论语.为政),在古时,可以算作已入老境。“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庄子.天运)对於有志“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孔子,放不下追求的心意。庄子借老子的口,宣扬其逍遙不为物累的教训,但实在说中了不能明道得道的原因:“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祿;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慄,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闚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天运)财,名,权,就是“凡世界上的事,就像肉体的情慾,眼目的情慾,並今生的骄傲”(约翰壹书2:16),人如果执着不放,就成为“天之戮民”,用俗话说,就是“天杀的”,不能得道。庄子主张“返朴归真”,是所谓“复初”作“真人”。庄子的理想“逍遙”,就是自由。“真理必叫你得以自由。”孔子言必称尧舜,说他的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老子並不作考据的爭辩,是难循的“陈跡”,腳印,並不是“履”。圣人的悲剧是“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同意说:“丘得之矣!”(庄子.天运)知道自己不知“道”,不能道化自己,也就不能化人。古今的学者论道,谁若说他人“胡说八道”,总不能算是称讚得体;其实多是自己不知道,而随便指引人未知未经的八方之道,使人入歧途谬道,如杨子邻人亡羊—“大道以多岐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列子.说符)庄子喜用隐喻,来发扬他的道理,所以不能全当作信史。正如他所说的鲲鹏化翔,不能以为生物实验。
  那么,道是什么呢?庄子並不记述。孔子问道於老子,是在老子见周室衰,退休出关之前。那时,道德经尚未成书,其主要概念早已经形成;他教导孔子所谓“道”,是“玄”与“虛”的理论。笼统含蓄的说: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異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老子.道德经.一)

  按人之所理解的说,“常道”是“道”的本原,恆常不变的,是不能以语文解说的;“名”,是语文,也无法达到语文本原的定义。“常”道和“常”名,应该是宇宙性和恆久性的,但人生是短暂的,必然不能达到真实合理的结论。因此,我们所能讲说的,是相对辨证的语文。“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二況於人乎?”人既然不能久住宇宙之间,怎能知道永恆呢?又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老子.道德经.二十三,二十五)推理的结果是有“为天下母”的东西,就是“道”,永恆不改,万物由她而来。这几乎同箴言第八章所说的“智慧”相似;只是沒有赋予位格。

我无论在什么境況,都可以知足,这是我已经学会了。我知道怎样处卑贱,也知道怎样处丰富;或饱足,或飢饿;或有余,或缺乏;随事随在,我都得了秘诀—我靠着那加给我力量的,凡事都能作。(腓立比书4:11-13)

我虽是自由的,无人辖管;然而我甘心作了众人的仆人,为要多得人…向什么样的人,我就作什么样的人,无论如何,总要救些人。(哥林多前书9:19-22)

  保罗不是说,他可以制帐篷的手,也可以造核子武器,又是理工男,又是艺术家;只是说,他感恩知足,不受物质和环境控制。

  孔子说:“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中庸.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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