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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心灵.小品 ✐2011-11-15

秋城札记

湮瀅

 

晨跑

  前两天灰云低垂,天忽然冷起来,不少人都穿上大衣了,室內也都开了暖气。但这样阴冷的天气,也只持续了两天,今天早晨露出了一贯的蓝天,秋阳由窗外射入,连书背都晒得烫手了。天气虽有变化,但我每日的晨跑运动卻不停止,我仍然只穿一件薄薄的运动衣,因为穿多了在跑一段时间后,便会流汗,而湿透了衣衫。我只戴上了手套,因为在我握铁杠时,可以免去冰冷的痛楚感。我在晨跑后习惯做十分钟的臂部与腰部运动。艺术博物馆前那排长长的铁扶手,就是我运动的器械。

海天画廊

  海对面的一带山色,愈来愈使我迷惑,在天候晴朗时它一成不变,入目十分写实。但气候进入秋冬,这一带山色竟逐日不同;云雾弥漫时,山水全隐。有时乍现一角,虛无缥缈,有如仙山。有时隔一层薄雾如轻纱,整个的山容好像一幅抽纱作品。有几个早晨,我好像走进一间容纳了整个海天的水彩画廊,山水与长桥的主题虽不变,但作者卻各異,设色取景有不同的手法。每每当我走上山崖,景色入目时,我便不禁一呆;原来今晨又換了一个作者,怯怯的紫,郁郁的蓝,成了他的主调。

三只貓

  在岸边崖上的这片松林中,不但有鸟声,也有兽跡。而所谓兽的卻是几只野貓。常常出现於矮树丛中的,是两只花貓与一只黑貓。它们蹲伏在林丛中,看见人经过迅即逸进草丛。我试着接近它们;每晨出发时,我带一盆牛奶泡面包,拿去放进矮树丛中。它们看到我离去一段距离时,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享用。这样经过几天之后,我们之间才建立起一种淡淡的友谊。当它们看到我时,会跑过来迎向我,但当我试着要伸手接近它们时,又会迟疑着退回去。只有一次,我成功地用手抚摩了一只花貓的头顶,可能是它太饿的缘故吧。但那只黑貓卻始终深存敌意,要等我走得老远,才惊疑而举步不定地走过来就食。
  今天我匆匆走出来时,竟忘记了为这几只貓带食物。而天气又很阴冷,我一走上崖头,便听见咪咪的叫声,那只花貓由草底下钻出来,远远地奔向我,希冀我手中的食物,但我卻两手空空,很使它失望,我也感到非常抱歉。一种失信的內咎,整个的早晨都盘踞在我心头上。

园艺工作者

  在云雾凝重的早晨,我晨跑的早课多半在艺术博物馆前院的方廊里举行,除了永远沈默不语的思想者雕像陪我以外,便是偶尔飞落草地上的几只小鸟。但今晨卻有一位园艺工作者在花圃上辛勤地工作着,用犁耙在不久前栽种的花圃上松土,他一面吹着愉快的口哨,一面在专心地工作,他工作的专注与热切,不由使我深深地佩服。晨跑完毕,我走过去与他打招呼,圆圆的花圃中新栽的小花,已零零落落地开了几朵,我讚美这几朵新开的小花,並告诉他这是他努力工作的结果。他黝黑的脸上立刻灿开了一朵微笑,並说了声谢谢。我由心底里感到欣赏与被欣赏,都像花朵一样的美丽。

沙滩上的足跡

  记得在台北晨跑时,要在凌晨四五点钟起来,迟则国父纪念馆的空地上会挤满了人。但在这里晨跑卻极少遇到人,我常用的几处跑道,几乎都罕无人跡。今晨我穿过海边的树丛,越过海狗岛旁的海滨休閒区,沿着一望无际的海滩跑去,太平洋的千层浪花如雪,迎着朝阳向沙滩卷去。我在刚刚退下潮水的沙滩上往前跑,一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这条海滩线仍然无边无际,我只好转回来。沙滩上一群群的小海鸥,追逐着潮水觅食。它们不停地跟着潮水急骤地进退,像一群刚刚孵出的小雏鸡,十分逗人喜爱。我在沙滩上写下的一行足跡,如一行浅淡的俳句,但立刻被浪花抹去,不留下一点痕跡。在整个海滩上只能读出几行疏落的海鸥的爪痕,如几串散落的梅花。

自由的代价

  居处不远有一间俄国老人开的修鞋店,生硬的英语,古拙的表情,予人以亲切感。我问他为什么移民到这里,他说因为不喜欢那里的制度。言下对这里的气候不甚满意,因为在俄国四季分明,但对这里的自由则很感满足。
  今天电视台的记者,曾分別访问了一些俄国来的移民,其中有人抱怨找不到适当的工作。有些人则批评这个社会的自由太过分,会造成另一种困境。一个俄文报纸的总编辑说,在苏联办报十分轻松,因为一切新闻言论,都由政府決定好了。对国內外的政治人物之臧否,也有一定的标准与名单。只要照章行事便可以了,自己不必操心。但在这里办报,每天都要自己做一切決定,这件事有时很痛苦,因为这些決定,不但要向自己负责,而且要向读者负责,但这样才是一个真正的新闻工作者。
  做生意的人也有怨言,他们说在苏联经济由国家控制,个人不必担心会破产,但在这里做生意的风险便很大,可在一夕之间成百万富翁,但也可能变成穷光蛋。今天仍有人不断不惜代价地爭取自由,而自由本身就要付上一定的代价。

旧书

  在居处几个街口之外,有一家旧书店,店面不大,只有一个人打理,是我常去光顾的地方。在堆积的旧书中,有一股陈年的书香透出来。随手翻阅,常会有些意外的收获,不时在书页中会发现夹着褪色的花瓣;或压得十分平整,但色泽犹存的树叶;或在旧书笺上会写下几句话;在书眉上留着墨跡模糊的札记;有些书的扉页上,题着赠书人及被赠者的姓名,甚至还有情意深长的题言;或者在书的首页或尾页,记下购书记处时间与地点。由这些蛛丝马跡中,都可以读出一些感人的故事来。
  这不禁使我想起台北古亭街的旧书店,与东京千鸟渊相距几个街口的一些旧书店,都曾消磨过我许多愉快的时间。如今摆在我书架上的藏书中,新旧典籍都有,英文中比较老的一本是1878年出版的炉边英诗全辑。中文的线装书中,则仅存胡适在1961年刊印的亁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几冊书页凋零的快雪堂法书,及一套“己丑仲夏上海广百朱斋校印”的石印绘像五才子书而已,这部五才子书的书页,翻时稍不小心便会碎裂,而书函布套已驻成千疮百孔,且连结成奇異的图案。书函上的骨签也只剩下了一个。这部古籍经过千山万水,历尽各种劫难,如今摆在我的书架上,安享余年。我每逢抬头看到它,那些在儿时燃烧着我胸臆的有血有肉的梁山泊好汉,便再度在我心中鲜活起来。

繡像.插图

  小时候在还沒有阅读能力之前,最喜欢看线装说部里面的繡像插图。那些繡像人物,有的印得十分拙劣,多半是木刻或石印,应与原稿相去甚远。但也有印得十分精致的。我曾反覆玩赏石头记聊斋誌異的繡像,很为那些细致的插图着迷。早期商务印书馆及开明书店出版品的插图,已经採用西画了,当时的插图画家有余詠青及丰子恺等名家,到今天看了他们的插图,仍然教人爱不释手。一本好书再加上好的插图,便会增加了它的价值。不但读起来分外鲜活,並且添上了视觉的享受。
  在我收藏的外文典籍中,许多出版物都印有精美的插图。而且愈是古典的印刷品,插图愈考究。我有好几本诗集的插图,都是用邮票的凹凸版精印的,欣赏这种插图的本身,就是一种无比的享受。这样的书籍,才是精致的珍品。今天我们的报刊与书籍,也都很注意插图,但仍然沒有予插画家以应有的地位。当出版界走向精致出版的路线时,插图的艺术,仍是亟待提倡与努力的。

毕加索的速写簿


Mother and Child, 1922
Pablo Picasso, 1881-1973

  此间的艺术博物馆,郑重展出了毕加索的速写,是这位二十世纪伟大艺术家相当重要的创作。由1894年到1964年,他留下了一百二十五本速写簿,计七千张作品。这次展出了毕氏自1900年至1964年的四十五本作品。分六个时间陈列了三间展览室。展出內容相当丰富,有靜物,动物,人物,剪贴及油画草稿等,其中仍以人物居多。
  由不同时期的代表作中,可以看出毕氏画风的形成与变迁。速写簿由巴掌大到八开不等,多半是铅笔作品,也有铅笔淡形。其中不乏精致细腻的铅笔素描,1922年第75号及第77号两本速写簿中的两幅“母与子”(Mother and Child),都堪称雋品。
  今天有些青年画家,在素描还沒有打好基础之前,便开始用古怪的颜色与线条涂抹现代画,正如同有人在连散文还沒有写通顺之前,便开始现代诗的创作一样的不可思议。记得余光中曾说过,散文是作家的身分证,那么,素描便应该是画家的身分证了。

本文选自作者散文集秋之悸
台北:道声出版社
(10641台北市杭州南路二段15号,电话:(02)239385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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