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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心灵.小品 ✐2009-12-01


寒窗.冻砚

湮瀅

 

  今天气溫一再下降,坐在案前读书,关起窗子来还是很冷,不得不将脖子缩进衣领,将手放进袖筒,这样浓的寒意,在亚热带是罕有的。这种情景颇使我回忆到北方冬天的苦读,所谓十年寒窗,道尽了莘莘学子的艰辛。幼时在家塾中读书要朗诵,在酷寒的早晨,高声吟诗诵文是一件极苦的事情,但若不能将课业背诵得滾瓜烂熟,则那支火辣辣的戒尺与冻僵的手指接触的味道更苦。那时的读书与现在的恶性补习一样,是件极不情愿的事。许多年后,沒有了戒尺与塾师严峻冷酷的目光的威胁,再拿起那时背的诗文来,才发现从前囫囵吞下去的东西,原来是很美的食物。
  在北方老家的寒假中,到处是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沒有地方可以消遣,只有在家中读书。坐在被积雪半埋的书房的窗前,冷案如冰,虽然腳下有微溫的炉火,但手足仍然冰透,僵硬的手指展卷都感到困难,但因为读书是消遣,沒有讨厌的塾师在旁督促,或涵詠或朗诵,都能浸淫在醇美的感受中,自有一种乐趣,也可说是一种苦趣。因为双足冻僵,只好绕屋走读,冬日读书虽苦,但记忆力远较平日为佳,大概在一切活动都靜止了的冬日,思维集中,易收放心的缘故吧!


石砚

  在漫长的寒假中,除了阅读,另一种消遣方法便是写字。那时写字不兴用墨汁,特別是冬日,墨汁会在瓶中结成冰块。写字一定要磨墨,而磨墨是一种运动,可以活动手腕,现在磨墨作书的,除了书法家以外,早已式微了。如今学校中虽有习字课,但多半是用墨汁,墨锭已很少人使用。台湾学校中盛行塑料砚台,这一种进步令人啼笑皆非。日前中央日报介绍“国立故宮博物院”的藏品中,有极为名贵的稀世珍品,苏东坡的“从星砚”。砚台也有用金属制成的,但我仍以石砚为正宗。东坡先生是一代书法家,每日要磨墨一斗,而研成之墨,必如小儿之睛,才能写出神品。今天书法沒落,在文化复兴声中,不能不做一番提倡的功夫了。
  幼时常用的墨锭是“天然如意”,同学们都喜欢用橘皮泡水磨墨,磨得火候,有一种芳香溢出,写起字来,下笔柔润。我以习字为遊戏,案旁堆满了字帖,写数行即換一种帖,在一切字帖中我独爱黃庭坚的梨花诗,但因为沒有下过功夫,始终沒有习成。
  北方的冬日滴水成冰,只有不停地研磨,墨汁才不会冻结,而磨墨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曾因不会磨墨而屡遭家父申斥,因为磨时心不在焉,一支墨锭倾刻便跛了一边,墨锭下端成了斜角,很不雅观。磨墨不能急躁,急躁则墨汁四溅,纸尚未书,便成为抽象画了。故研墨是一种修养的功夫,要姿态端,力量均勻,而运臂规律,磨得久了,不必试笔而浓淡自知。磨成后,看一看墨锭齐如刀切,边缘沒有泡涨的痕跡,便很得意。
  磨墨时最宜构思,有时“书被催成墨未浓”,便迫不及待地挥毫疾书。但多半的时候是砚墨已焦,尚在搜索枯肠,等到稿成提笔时,砚中墨汁不是已干便已冻凝了。北方冬天的笔墨常常要在炉火上解冻,才能书写,殊不如今日用自来水笔或圆珠笔那样方便。但不知什么缘故,我卻愈来愈感到向往冰天雪地中的寒窗与冻砚,难道,这也是思乡病在作祟吗?

本文选自作者散文集秋之悸
台北:道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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