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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心灵.小品 ✐2006-06-01


学习生存

余卓雄

 

  吉首大学座落在湘西自治州首府的吉首市,邻近世界闻名的张家界风景区,有学生五千余人。教授,讲师,职工加起来有一千三百余人。图书馆藏书四十四万冊,在全国来说,是一所模范的综合性大学。
  住在大学的迎宾馆,风景幽美,推窗一望,一道小河增加了许多妩媚,那时细雨朦胧,有如一帘薄纱。一叶扁舟泛在水面,舟中有个戴笠帽的人用竹竿打捞,远处有白雾如带的群山为屏障,近处有绒竹小树为看门,好一幅美术写生的材料,美极了。
  这还不止,在微风轻拂中传来阵阵的钢琴声,真把人诱得心神荡漾,我在走廊中上下搜索仙乐来处,久寻不获,因为空气中处处都充满了浪漫的音韻。
  这种气氛,诚然是学习的好环境。但是你且莫太过陶醉,五千余个大学生,有百分之七十来自贫困的农村。他们在艰苦地为学费操心,富裕的明天仍是可望而不可即。无论如何,他们明白必需一步一步的跳过障碍,望着标竿向前跑。

  我多年的好友马本立是党委书记兼校长,沒有官派僚习,他日夜都在为在这六十公顷的土地上的六千余师生的需要思虑。他的办公桌上经常堆着一疊一疊的助学申请书,他甚至要为特困的学生发放棉大衣,被褥,给他们图书资料和寄宿用具,替他们找个课余小工,掙一点零用钱。
  最使马校长心肠软的是,贫困学生对他央求说:“秋收卖了谷子就补交欠费”,“卖了果,卖了柑桔就补交”,“校长,我家的豬快餵肥了,卖掉豬肉就有钱”。
  这里欠欠,那里补补,吉首大学全体老师也愿意与学生共同甘苦。马校长把这些情形告诉爱心访问的青年人,不是诉苦,卻是重新的奉献,承诺委托。这些话,对我们的青年人也有益处,他们的心被感动,人便成熟多一点。学生,就是学习生存,鼓励生志,強化生命。

  马校长给我们讲了几个特困学生的奋斗故事:

  吳求生是政法系九五级学生,凤凰县吉信乡满家村苗寨人。他本来的名字叫求深,因为家中父母,兄嫂相继去世,他和比他大三岁的姐姐剩下来,还有两个年幼的侄女。这个刚上初中的青年,住在一间千疮百孔的空屋里,唯一的愿望是要咬着牙根坚持下去。求深觉得,先改个名,叫“求生”吧,天天都要提醒自己,要求生存。
  求生在周末要赶回乡下,帮姐姐耕地犁田,砍柴卖菜,餵鸡养豬。寒暑假来时,他便去打工,挑土抬石,扫地巡夜,什么都干。自己不吃早餐,把午饭和晚饭一起吃,一小碟酸菜,拌着粗米饭,就心满意足了。

  1949年,我去广州读书,困穷的景況並不比求生好多少。吃饭的时候,只买一碗沒有豆腐的豆腐汤,因为如果要豆腐,钱就多两倍。到今天,我退休了,每次做豆腐汤,我很容易记起那些沒有豆腐的豆腐汤的日子,好在当时不觉得苦,有书读就不完全绝望。

  像吳求生的学生,在吉首大学多的是。在砂子坳打石场里,一个瘦削的小伙子来找活干,他对老板说:“大叔,让我试试吧,我需要钱交学费。”老板心一酸,就同意他干。这个大学生叫江強,他不怕夏日骄阳,手都磨破了,老板赏识他的勤奋,想认他做干儿子呢。
  中文系许连娥在暑假卖菜,每次去县城赶集,要挑着菜走二十多里路。她可以把一个二十斤的冬瓜整个卖掉,但是价钱一定比切开来零售少。她为了要多赚几块钱,就把冬瓜切开来一块一块卖,这就要卖到天黑才回家,她把暑假赚到的钱,一共有二百多块拿回学校交学费。
  但是有许多同学回校带的卻不是钱,而是背着大米,柑桔,红薯,山货等,他们把这些农产品一直背到学校的食堂,以物抵钱。化学系一个叫陈海文的,竟拉了老人家的寿木来。我忘记了问马校长,后来是怎么样处理这寿木的。

  陈海文拖个寿木回学校作学费,无独有偶,中文系九四级的杨自健,和他的两个弟弟分別考上了大学和初中,可说是三喜临门。但是全家人卻开始为他们的学费发起愁来。在四壁空空的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是祖母给自己准备好的寿木。
  老人家暗中去找人买,交易的那一天早上,祖母用一块布把寿木洗抹干淨,全家人看见都哭了。祖母安慰说:“哭什么?娃儿读书是件好事啊,我老了,堆把土就能安身,娃儿读书比什么都大!”
  天下父母心,儿女的生存比自己的死更重要。
  数学与计算机科学系学生吳新建的父亲,为医病贷款一千元,坚持把这笔钱移作儿子的学费。
  中文系的萧柳,父亲为送她读书,悄悄的去卖血十余次。
  谭志刚是中文系九三级学生,他写的“希望工程进苗乡”一文,刊载於人民日报並获奖,把八百元奖学金捐给苗区即将失学的孩子们。
  姚斌也是一个贫困生,为了交学费出外做家教,来到一家有三个学生的家庭,说好了每月一百元报酬。不久,三个孩子的父亲因车祸丧生,姚斌不单帮孩子补习,又当上保姆,当廚师,做杂工,这样帮了三年,不收分文。別人问她,三年的工资就是三千块,为什么不收?姚斌说:“他们比我更需钱,我也想过換个有钱人家去教,但是不忍心,这三个孩子的妈妈天天出外打工,家里沒人管。”
  外语系邓春燕收到大学录取通知的那天,正准备结婚的哥哥把新家具转卖了,沒有请客,也沒有鞭炮,这笔省下来的钱全给了春燕做学费。后来哥哥来信说,你嫂嫂生了个女娃娃,我们全家你最有文化,给她起个名字吧。春燕回信说,好,就叫倩倩,是美好的意思,“倩”和“歉”同音,也含着我对哥嫂永远难偿还的歉意和感激。


John Davison Rockefeller Sr

  很多年前,美国富豪洛克菲勒(John Davison Rockefeller Sr)说过一句很有力的话:“有些人除了钱以外,什么都沒有,他们是世上最穷的人。”吉首大学一位特困生雷予然,深明此中道理,也说过一句自豪的话:“我不穷,我只是沒有钱。”这两个人的话,異曲同工。
  穷钱不穷志,就是吉首大学大部分贫困生的写照。这不是他们自鸣清高,而是勇敢地与苦难抗衡,不怕现实的撞击。他们都有一个崇高的理想,“书中自有黃金屋”,有日苦极泰来,精神更感充实。

  那么今天沒有钱的家是一种什么状況?以一年二千元的学费和生活费为例,就等於二千五百斤稻穀,三头肥豬,一万斤蔬菜。
  二千五百斤的稻穀和一万斤的蔬菜,挑在肩上,要分开多少次来挑?如果每次挑一百斤,就要挑一千零二十五次;三头肥豬,要用多少饲料,多少时间,多少精力伺候?
  这些总和,又等於三亩地的收成价值,而湘西人平均只有九分耕地,交了学费,有人要少吃粮了。不过这儿有个大喜的前景,将来,大学毕业的学生找到了比种田更好的工作,不但一生受益,进而可以改革家乡的生活,想下去,这投资的回报率值得鼓舞。
  校友田以斌,现在在北京一家公司做副总裁,他捐了一百万元的奖学基金,每年把利息提出来帮助穷苦学生,他並且协助母校去为同学们找工作。
  刘文武现在成了北京十大印刷厂商之一,捐了二十万元图书给母校,又设立了五十万元的奖学基金。
  毕业后的呂永胜写信回校给总支书记苏吉林:“您,老师们和同学们並沒有因为我穷而疏远我,歧视我,而是更多地给我溫暖和关怀,这一切我将铭记在心。这个月我因为工作效率高,又得了二百元奖金,可以还清您帮我垫付的学费了,然而我卻永远也还不清欠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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