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心灵 ✐2019-03-01

多少旧事煙雨中

音凝

 

  当年在战火中仓皇告別故乡胶县,六十七个年头已匆匆过去,这期间发生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卅九年之后,我首次由海外返乡,怀着虔敬的心情,再踏上故乡的土地。但故居已毀,家人已杳,旧时的同窗故人均已星散,只留下无限的惆怅与哀伤。如今这些旧事皆已尘封一甲子,也都逐渐淡忘了,遙远了。诸事如蒙蒙煙雨,消失得无蹤无影,但卻能在夜半梦魂中偶现,一阵煙雨掠过又被冲刷殆尽。
  我留下这些记忆,是要给后人做怀乡曲吗?是要供人做虛拟的实境吗?不会吧。现代人,多已失去怀古幽情,不会再去纪念那些陈年旧事了。
  东坡有句:“蒙蒙水云里”,就让这座旧城的朦胧往事,在淒其迷离的煙雨中,偶尔一现,当作一段梦幻的云煙飘散吧。

丁香花的记忆

  又是丁香季节。
  每年到了三月,故居学屋院中的那株接枝的丁香树,紫白二色的细小十字花朵,便开成一片紫白交映的云彩,笼罩了大半个庭院。浓郁的花香,在花季极盛时,花香便会溢出学屋的院牆,香满了牆外的半条街。行人路过,多会缓下腳步,细细品味由牆內溢出的花香,深深吸几口气,徘徊不舍离去。
  丁香树周围数丈方圆的鹅卵石地上,落满了这些紫白二色的香屑。我不忍心扫除,让它的芬芳,薰遍地上的鹅卵石,香透这小小庭院。我也会捡拾一些落花,装进镂空铜盒,掛在书桌旁,当我修读课业时,丁香的芬芳会袭入书卷,不自觉地渗入笔墨中。
  故居的丁香,由我孩提时起,已香透了我的记忆。当下虽尚能追忆往昔的丁香梦境,但花香已渺,梦境也更远了。

失去的荷塘与蛙声

  我总是想不明白:偌大的一座鲁班庙宇,有宏伟的大殿,长满高大银杏树的庭院,以及庙旁大约半亩田方圆的荷塘,何以会平白无故的消失了?
  荷塘,离我家故居约一盏茶步行的距离,盛夏时晚间蛙声最盛,宅外传来的都是这部鼓吹。久了成为常态,人们习惯伴着蛙声入梦;少了这部鼓吹,反会失眠。荷塘又名“南坛湾”,这半亩田大的荷塘,夏日荷花盛开,香飘数里,引来不少红男绿女遊客,塘畔徘徊赏荷,或塘边石上小憩。遊人沐浴荷香中,期盼能多沾些花香回家。
  荷塘边有一条小沟,塘內有水流出,沟渠中长满了绿萍,青蛙便在沟中出沒。这条沟渠与另外的一条小河连接,可以延伸到我宅外的云溪桥附近,蛙声便更加昂扬了。
  有时夏日暴雨,溪水涨满,青蛙会漂游出去,甚至跳进人家的阳沟中,或大剌剌地登堂入室呢。
  唉!远离家乡六十余年,再也不能听到往日的蛙声。留在记忆中的蛙声,也不忍卒听了。

梦里的教堂钟声

  睡梦中,有时会被儿时做礼拜的大教堂钟声敲醒;悠扬而淡远的钟声,回盪在童年的岁月里。今我虽已衰老,钟声那长长的尾韻,仍会萦绕在我脑际。教堂钟楼的顶端,有一个风向的指针,也是避雷针,因为大教堂很高,由很远处便可以看见,並听到它的钟声。
  巍峨的大教堂,是我童年最重要的记忆。在那儿,我认识了亲切和蔼的瑞典籍任大牧师,聆听任大师娘华美高亢的歌声,与身穿黑长衫,光头高颧骨的王校长。后来我考进了瑞华中学,正式受教於王校长,经他耳提面命,我接受生命中的基督教信仰,也有幸受业於几位清末老学究的教诲与薰陶,打下了文字的基础…
  在战火中仓促离家时,再沒有机会看见这座大教堂;三十七年后,再踏上故土时,才知它於1949年已被拆除。许多城市的礼拜堂,多改为办公厅或仓库,建筑物还能保留。何以故乡的大教堂会被拆光?我百思不得其解!教堂虽然被烽火毀了,它宏亮的钟声,存留在我的生命中。
  每当午夜,那一声声悠扬慈祥的钟声,仍能在異乡频频叩动我心扉,在绵长的钟声里,我垂淚祈祷。

那排冰条与瓦当

  我生平看过,住过不少栉比鳞次的瓦房,北方的,江南的;有一次还在成都青城山上,看到了张大千当年的故居画室,一栋青瓦白壁的厅堂。但卻无法忘怀,我山东故居的那几幢瓦房,和那些长满了青苔的屋瓦。小瓦屋传到我已为第四代,有两百年的历史了。春秋佳日,我家那只花貓会在屋瓦上安閒踱步,另一只老白貓则会在瓦栊间午睡纳福。
  冬日雪融了,顺着瓦当的滴水流下,但随即便冻结成冰条,屋簷下会冻结成长长的一排冰柱。小时候我会去找一根朝阳花竿将它打下来,落在地上碎成一条条小冰棍。小孩们多半会捡起来,当作冰棒放在口中舔一舔,也饶有兴味。但如今这些情景早已成灰,难以追忆了。
  若干年前,我走访河南安阳,会晤红学家张之老夫子。在他的“慰芹庐”畅谈他花十年功夫著作红楼梦新补(后四十回)的种种。他带我去寻访“殷墟”古蹟,参观曹操的“铜雀台”旧址,以及“天下第一龙”古蹟等,归途中,踏上了一堆废棄瓦砾,步上数千年前的断瓦残砾之巅。张之说:“在安阳,每一百姓家中都收藏着几块秦砖与汉瓦。”古代的废棄瓦砾到处都是,他指着土堆说:“这堆土砾中便能找到一些。”我随手捡起了一片碎瓦,他审视之后说,这就是一块汉朝的瓦当(张老夫子亦为考古学家)。后来转身再走几步,我又拾起了另一块碎瓦。巧了,这两块碎瓦合在一起,竟为一块完整的瓦当,断裂处的痕跡竟能丝丝入扣,完全吻合。我便带回来,装在一个锦盒中留念。
  但故居老家中的那些屋瓦,每一片都鐫刻着我童年的记忆,与我对家乡深挚的情感。我如能拥有故居的一小片碎瓦,会比那块汉瓦更珍贵千万倍。

一小撮泥土

  我在1986年挥別故土近三十七载之后,首次踏上故土,心中的兴奋是可以想见的。我偕同老叔宝林公由青岛凌晨搭胶济铁路火车,约一时到达胶州。当年旅人到胶州火车站时,可以看到路的两旁,摆满了以黑布遮盖的柳条圆斗,掀起黑布,就可看到雪白,香软,轻巧,近乎透明的胶州特产“白糖卡子”。这种特产点心,香软无比,稍带点酸头,入口即化,行客都要买几串带回去。但经过文革破坏之后,许多当地特产皆已消失,如今此种点心的配方也失传了。“白糖卡子”的滋味,只能残留在一些老舌头,即将消失的味蕾上了。
  我与老叔首访故居,发现已为军方拆除,改建成营房,片瓦无存。当年街头左右的两口水井,也已消失;连昔日附近的荷塘,庙宇与河渠,全都无影无蹤。旧日街坊虽尚留下数椽,但住戶早已更替。如今的主人,多为橫眉豎目之辈,连询问消息都困难了。
  老叔走过几条街巷后,说出他的印象:住戶门上的春联,字跡均甚佳,即使青岛画院中的一些书法家,也不及他们的书艺水准。
  我与老叔这一趟寻访故乡之旅,毫无所获,便想起总要带一把故乡的泥土回家,遂一同步往当年瑞华小学旁的那块广大的“小教场”(即学校的体育运动场)。往昔在夏日暑假中,常与老叔攜一条草蓆,着短衫,便履,於午间去“小教场”草地上消暑,因夏日酷热,只有此处可以纳涼。我们在白杨树荫下青草地上,展开草蓆,躺在青草地上,臥听蝉鸣,也听其他纳涼人讲古。阵阵清风掠过,暑意全消,闭上双目,不久便能入睡,真是溽暑中一大享受。小教场南头有一口水井,夏日井水冰涼,你可以在挑水人的水桶边上,深深地吸一口。井水彻骨透心的涼,也可将西瓜置入井中,两个时辰以后,用水桶捞起,在井沿上打开,如同刚由冰箱中取出一般,真是消暑圣品!
  但我们去寻访时,井,已沒了。昔日那些白杨树呢?也绝跡了。到处堆满垃圾!找了半天,才在一棵锯断的树根旁挖了一点点干淨土,装在信封中带走。回到旧金山居处后,再装入一个小小的塑胶袋中,珍藏了整整三十年。日久已将它淡忘了,日前清理旧物,才又发现了这一袋故乡的泥土。
  这一小撮泥土,不宜再存留了。其实,故乡的泥土,与世上任何地方的土质差別不大,只是多了些故乡情;而那份情,很深很浓!我想:过两天,还是将故乡的泥土,放进后院吧。让它与異乡的泥土混合,连同我的乡愁与淚水,一起安顿了吧。让这一小撮泥土,在地球的另一边,融入異乡的土与水,也许日后还能生出一些作物,也就落地生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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