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文走廊 ✐2012-12-01

真情与激情的较量

—尼基塔.米哈尔科夫电影《西伯利亚理发师》

石衡潭

 

  尼基塔.米哈尔科夫(Nikita Mikhalkov)电影西伯利亚理发师The Barber of Siberia)自上演后,受到了人们的盛讚,被称为史诗巨片,俄罗斯版的乱世佳人Gone with the Wind),而导演本人也被誉为俄罗斯的史提芬.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对中国观众来说,除了西伯利亚的金色白桦林,雪地赤身群殴的宽恕节,刀光剑影的決斗场,克里姆林宮广场恢宏阅兵式等浓郁俄罗斯风情外,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还是俄国士官生安德烈.托尔斯泰(Andrei Tolstoi)与美国贵妇人珍(Jane Callahan)之间热烈而浪漫的爱情。当然,影片也正是以此为主线来串起所有的这一切。但人们大都忽略了另一种爱情,那就是女仆露娅对安德烈默默无闻卻坚定不移的爱情。我认为前者只是一种激情,而后者才是真情。
  安德烈与珍的爱情是在強烈对比与反差的背景下爆发的。他们的初次相遇是在西伯利亚列车的豪华车廂里,一个的外在身分是美国上流社会的贵妇,为国捐躯军官的遗孀,一个则是英俊帅气充满青春活力卻身分低微的士官生。珍第一次穿越西伯利亚的茫茫森林来到俄罗斯,对这个古老的国家充满幻想与期待,而安德烈对於这样一位从西方最先进最发达国家来的美女也有许多的好奇与仰慕。他们各自在对方眼中都是異国情调,都是浪漫梦想。这就多少決定了这场爱情是強烈而短暂的,而不是平淡而持久的。

  可以说,从一开始到最后,珍並沒有真正想要嫁给这个普普通通的士官生並与之白头偕老。最初,她只是觉得新奇有趣,接着,才确实有些感动。她去安德烈家,就是想告以实情並以身相许,以报偿並了结他的这份热情。安德烈的拒绝与晕倒,让她知道他需要的不是买卖而是真情。在这种情況下,她的激情重新被点燃,於是,有了他们在客厅中的疯狂,也有了他们疯狂中所播下的种子。这时候,她並沒有想放棄与发明家麦克莱肯(Douglas McCracken)的交易,她还在继续向拉德洛夫将军(General Radlov)卖弄风情。安德烈的被流放,其实多少与她是有关系的,直接导火索就是她在拉德洛夫面前仍然说安德烈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当然,她也为劝说与营救安德烈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包括去找他和去他家中报信,但是,当最终判決下来的时候,她只是去车站送行而已。后来,她还是嫁给了自己並不爱的麦克莱肯,只是在十年后麦克莱肯去西伯利亚展示其“西伯利亚理发师”的时候,她才顺便抽空去看一下安德烈。在西伯利亚森林木屋,她从照片上知道安德烈已经与露娅结婚並且生子,她的內心轰然倒塌。“在安德烈屋子里的二十分钟,一下子勾掉了所有人,事和等待这个时刻的整整十年。”她的这番独白是自私的。她並沒有在真正意义上等待安德烈,又凭什么责备安德烈不等待自己呢?她並沒有陪伴安德烈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又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另外一个这样做的女人呢?她驾着马车在西伯利亚原野上疾驰,只是她自尊心,虛荣心受挫后的一时发洩而已。回过头来想,即使这回她见到了安德烈,又即使安德烈此时仍然孑然一身,她会留下来重溫旧情並且陪他在这里度过一生吗?我想,她不会的。要会,她早就来了,不必等待十年。说到底,安德烈只是她生命中的一段插曲,她可以无限怀念,但不会天天廝守。

  珍之与安德烈,其实也差不多,只是他的情感更加真挚与热烈,或者说更加单纯与鲁莽。也许,他有一点与珍共度一生的愿望,可卻沒有任何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他的情感如同一道闪电,令人震撼卻倏忽即逝;像一团烈火,灼热逼人卻什么也留不下。可以说,在这段情感中,他既沒有信心,又缺乏责任,只是任情感之火随意燃烧,直到熄灭。他的情感是以绝望作背景的,这样,任何一点刺激,都可以令他疯狂。同窗好友布利耶夫斯基在舞会后,与安德烈开了一个玩笑,说自己看到了珍的胎记,他就妒火中烧,坚決要与之決斗,即使对方已经真诚道歉。幸亏布利耶夫斯基的手下留情和顶头上司的急中生智,他才免於一死並沒被重罚。而当拉德洛夫将军成为障碍时,他的疯狂劲又上来了。在代人读诗时,他表白自己的爱情。这且不多说,看到珍与拉德洛夫在一起说话,他全然不听珍的解释,独自跑出大楼,退出演出。被众人拉回舞台后,他更是不顾一切,跳下舞台,直奔拉德洛夫,用琴弓猛抽之。这都是极度疯狂与自私的行为,自己被诬刺杀沙皇遭流放不说,还连累亲人与好友。一个真正渴望与珍惜爱情的人,会理性的筹划,朝着自己的目标小心翼翼地靠近,而绝不会如此莽撞与冲动。他的种种举动表明,他真的只是一个还沒有长大的男孩。到影片的最后,他似乎真正成熟了。当他知道珍来过並刚刚离去,他先奋起直追,但远远看到她急驰而去的背影后,他沒有再喊住她,而是默默地点上了一支香煙,任她远去。因为他知道相见不如不见,他真正应该感谢与看顾的是自己的妻子与儿女,而不是那个终究要远去的人。
  其实,最爱安德烈的人是女仆露娅。她一直悄悄地暗恋着安德烈,对他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他母亲不愿给他急需的三个卢布,她适时地给了他。她这样地爱着他,当情敌出现时,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服侍。当自己心爱的人与別的女人颠鸾倒凤时,她只是走到一旁,默默地掩自己的淚。而当安德烈遭遇大难,众人包括亲友都因各种原因远去时,只有她不远千里来到他身边,给孤寂的他带来安慰与溫暖,並且为他生儿育女。在她身上,我们看到了众多十二月党人妻子的形象,导演也是以露娅来纪念这些可敬可贵的妻子们吧!她们这样的付出与牺牲似乎不是珍这样的女人能夠做到的。这就是真情,虽然沒有激情那样绚丽迷人,但卻朴素持久,可以抵御岁月与苦难。安德烈真正需要的,其实是这种情感与女人。不要轻言爱情,当激情的喧嚣与泡沫退去后,我们才知道什么是可以一生信靠的真情。

“爱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哥林多前书13:4)

  影片中也写到了友情。士官学院同学布利耶夫斯基,虽然他伤害过安德烈,甚至两人都決斗过,可是他不计前嫌,在许多重要关头,都挺身帮助安德烈。如他给珍报信,让她劝说安德烈不要退学。最后在大家找不到安德烈而心急如焚之际,也是他在站台上带头唱起“凯洛宾诺詠歎调”,让安德烈与同学们互相呼应,车內车外连成一片。这首詠歎调也成为反抗专制呼喚自由的心声。这也成为全片最感人场面之一。同窗情谊融化在日常生活中,更表现在艰难时刻的不离不棄。还有那个教官莫金(Captain Mokin),他表明上很严厉,但实际上爱生如子。他一直十分关照安德烈,在安德烈与布利耶夫斯基決斗即将被将军发现之际,是他挺身而出,装作练剑,以聪明机智化险为夷。后来,他也赶到车站为流放西伯利亚的安德烈送行,並且向他行军礼表示敬意。

  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形象在影片中被颠覆性地改写。在人们的印象中,沙皇是专制,保守,愚昧的象征。而在影片中,浓墨重彩描写了亚历山大三世的阅兵式。他全副戎装,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地驰入广场,而且还带着他年幼的儿子。这说明他既是威严的,又是慈爱的。他在阅兵式上的讲话铿锵有力,令全体士兵和观礼者热血沸腾,山呼乌拉。他在欣赏士官生演出的歌剧时,也溫文尔雅,平易近人並重视人才。其实,历史上的亚历山大三世对俄罗斯发展特別是经济发展卓有贡献。在他执政期间,俄罗斯的经济发展达到一个顶峰,不但在军事上,也在经济上,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強国。亚历山大三世在外交事务上最著名,也是底气十足的一句话就是:“俄国沙皇还在钓鱼,欧洲暂时可以等着。”导演以这种方式向亚历山大三世表示致敬也代表了俄罗斯人对待历史的新看法和对未来的新期待。

  导演也沒有完全把拉德洛夫将军写成一个坏人。他有专制,冷酷与狡猾的一面,如起初以珍的扇子为由诬陷安德烈,最后又以刺杀沙皇的罪名把安德烈流放到西伯利亚,但他这人又有勇敢,豁达,豪放的一面。在他不知道安德烈是情敌之前,对安德烈还是讚赏有加的。他也能夠与民同乐,在宽恕节豪饮豪醉,玩个尽兴。
  对於那个形同怪物的“西伯利亚理发师”,导演在情感上是持否定态度的。它代表现代化的力量,它能夠像剃发一样橫扫西伯利亚森林。影片也刻意表现了“西伯利亚理发师”试用场面:转眼之间,金色的白桦林橫遭切割,纷纷倒下;围观的人们也惊恐万状,四散奔逃。米哈尔科夫继承了契诃夫(Anton Chekhov, 1860-1904)的情怀。樱桃园The Cherry Orchard)的主人公们听到远处传来的叮叮伐木声,就已经伤感不已了,而此片卻把这一冷酷场面直接呈现在人们眼前。影片中也出现了真正的理发师与剃头刀:第一次是片首安德烈的儿子安德鲁在军营接受理发,刚剃了一半就被教官喊集合被训话,他还要大家骂“莫札特是一坨狗屎”;第二次是安德烈用琴弓抽打拉德洛夫之后,他被判入狱,也被剃了个半边头。这都表明剃头刀对人性与正常生活的一种破坏与摧残。
  片名西伯利亚理发师也是一石数鸟。它不仅指剃头刀,伐木机,还指莫札特的同名歌剧。影片也用这一歌剧的音乐与剧情来贯穿始终。安德烈与所扮演的主角费加罗(Figaro)的身世命运极其相似:安德烈倾心所爱的珍即将被位高权重的将军夺去;而伯爵马上要对费加罗的未婚妻苏珊娜行使初夜权。只是他们各自对待难处的方式与结局大不相同:安德烈用手腳,凭冲动,最后不但沒有挽回心上人,而且遭流放服苦役;费加罗以头脑,靠智慧,终於嘲弄了貌似強大的伯爵而娶回了自己的新娘。
  导演在古老俄罗斯文化与现代西方文化之间有所偏重,而对於古典艺术的欣赏与讚美又是沒有分別的。莫札特代表了人类共同的艺术与美,也代表了自由与解放。作为俄国人的安德烈沉醉於莫札特的音乐;二十年后,他的儿子,作为美国人的安德鲁也同样酷爱莫札特。他拒绝跟着教官说:“莫札特是一坨狗屎”,即使面对不能摘下防毒面具的惩罚。最后,不是他屈服了,而是教官屈服了。这位说一不二不可一世的教官不得不站在悬崖边向全体士兵大喊:“莫札特是最伟大的作曲家!”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这就是美的力量!而一切的美善都来自於神。

“各样美善的恩赐,和各样全备的赏赐,都是从上头来的。从众光之父那里降下来的。在祂並沒有改变,也沒有转动的影儿。”(雅各书1:17)

莫札特也不例外,正如另一位伟大的俄罗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Pyotr Ilyich Tchaikovsky, 1840-1893)说:“莫札特是世界上最像耶稣基督的音乐家”(Mozart is the musical Chr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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