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古今 ✐2008-06-01


一夜微醺红磨坊

张纳新

 

  巴黎是一个你一旦相识就必然相思的城市。
  那种生活就是艺术,艺术就是生活的独特气息,一下子就消释了外来人的陌生与距离,人们不由自主地被它交织着古典,现代,时尚与俗常的性情所醺染所同化。
  不过,在巴黎的这个夜晚,若非女翻译推介,我绝不会掏450法郎进红磨坊(Moulin Rouge)看歌舞。


蒙马特高地(Montmartre

  在巴黎众多的知名场所里,红磨坊颇惹国人爭议,深受传统教育的我,尽管也零零碎碎获悉过它的资讯,但下意识地,仍然将其与色情,颓废,放荡等字眼紧紧扯在一起。所以,进去之前,我真不理解女翻译的话:一点也不“那个”。
  红磨坊很好认,就在蒙马特高地(Montmartre)腳下。印象中,蒙马特只是在高中历史课本里和法国革命有密切的联系,不过据了解,无论是过去和现在,它也一直是巴黎最別致最多姿多彩的城区。它原来叫“蒙马提鲁”(Mons Martyrum),即“受难者山”,后来叫着叫着就成了今天的叫法。十九世纪,它成了艺术家心中的圣地,“每一个画家,不论他是否是最最有名的,还是默默无闻的,都在蒙马特留下了他们生活和艺术的印记”。

  蒙马特山腳下有一间接一间的酒吧,在绵延不绝的光影里,红磨坊肩扛一个大风车,最为引人注目。门口的人很多,男士必须西装革履,女士自然风姿无限,与他们站在一起,眼前立刻会简约地浮现出有点发黃的一个世纪前巴黎的典雅与浪漫。可惜我沒做准备,只着件“bossini”休閒衬衫,但侍者看看我,並未阻拦。


红磨坊 Moulin Rouge

  一入剧场,像进了个魔瓶,浑身活动起一种说不出的轻快。从外面小小的门口,难以想像出里面的空间如此之大,可容纳一千六百人,座位呈扇形梯次佈局,很是舒展。座前每个桌上,各有烛灯一盏,並配高腳杯,酒水等等,调制出一种春风徐来的味道。人们咂酒轻谈,不经意间,就惬意萌萌地生出春枝欲抽新芽的状态。
  这种随意的萌动,类似於青春而成功的“准贵族的感觉”。但我知道,在一百年前,酒吧,咖啡馆並非是什么高雅去处,艺术家们嗜好於此,因为被这里自由无拘的氛围所吸引。在他们眼里,艺术是生活的主要理由,这些最俗常,最沒有外来约束的地方,恰恰最契合他们的艺术生活。而我浅浅体会的这种“准贵族的感觉”,准确地说,也许正是一种“准自由的感觉”吧?
  热烈开场。
  我习惯地理智,沒有大呼小叫,只和着西装革履,风姿绰约的大多数,很克制地鼓掌。灯光,佈景,服饰,美女,俊男…层层疊疊,见所未见,精彩!
  但我还是沒有弄明白康康舞(Can-can)真正妙在何处。这种在酒桌前诞生的热舞,据说是红磨坊的专利,无数名人大家凡夫俗子均以此佐酒,酒兴大增,灵机迸发,神龙活现,劳特累克(Henri de Toulouse-Lautrec, 1864-1901)即是其中代表。他在红磨坊度过不少夜晚,用画笔记下了最奇怪,生动的细节,同时又是最真切,逼真的人物形象,红磨坊成了他一生中大部分作品的灵感源泉,他的几幅最成功的作品,都与红磨坊有关。


劳特累克
Henri de Toulouse-Lautrec

  我看过劳特累克的两幅画:“在红磨坊”和“红磨坊的舞蹈”,画上的舞蹈,我想就是康康舞了。但后来我向北舞的,广芭的专业人士讨教康康舞的奧妙,竟然无人知之。现在康康舞娘活生生旋在眼前,我顿然明白,看康康舞不像看芭蕾,跳转到三十二圈才算高手。欣赏的角度应是美女们的投入,齐刷刷高踢着腿,变換着各种造型,那种激情,那股活力,那不可遏制的盎然,掀起一阵阵拔地橫扫的龙卷风,将什么中式的沉闷抑郁,西式的无主颓废,齐刷刷一把把扯出来,扔出去,拋到远远的天边的哪个鬼地方,再也无影无蹤。


劳特累克作品“在红磨坊”
At The Moulin Rouge
Henri de Toulouse-Lautrec, 1895


劳特累克作品“红磨坊的舞蹈”
At The Moulin Rouge - TheDance
Henri de Toulouse-Lautrec, 1890

  真的,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了无牵掛的心情,沒有历史背景过去未来清醒甚至责任的快意,迷幻般的快意,又是真实強烈的快意。看看周围,众人与我同醉,掌声欢声号歌声,把剧场这只瓶子随意地翻转,人就是那瓶里的水,在快意的当心翻转着鲜活的体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宠辱皆忘”“魂魄俱空”…此类境界,我们苦修而不得,卻於康康舞娘裙风中轻易实现了。怪哉!
  细想也不怪,中国文化素重內敛,忌外露,直抒胸臆往往遭当头棒喝,几千年来推崇的至高修为,莫过於超然脫俗,无为而无不为。现如今眼前这种露法,这种酒神般热烈的快乐,实在是我难得一会。热烈其实也如悠閒,是人生一大乐事,是生活质量高低一标准,是生命驱动力之体现,难道不是么?
  除卻康康舞,剧场里的节目还有杂技,哑剧等等,无一点偷工減料,无一处做作拖沓,令人连歎。最绝妙的是观众的登台演出:四个观众先是站成一排表演霹雳舞中的过电,然后开始中国式的“跳绳”(哑剧),两人空手作搖绳状分站两端,另二人伺机钻入起跳。钻绳者中有一个是黑头发黑眼睛,我想他不是中国人就是日本人,伏着身子,很专业地在圈外闪着身子,然后飞速入跳。搖绳的频率越来越快,他跳得越来越密,结果西装口袋里的名片,钱夹之类的自控不住,夺路而出,纷纷坠落。众人鼓掌大笑,他还无比敬业,跳个不停,直到结束,才微笑挥手示意。
  待到这几个观众演员回坐原位,一路上观众又如迎接英雄般鼓掌,感染得此时的我连连向旁边的女翻译称“有魅力”。不过我是指那几个观众演员的魅力。原来就感觉外国人特別擅长自我表现,在电视台的随机採访中往往谈吐自如,不像一些国人,接受採访像小偷被公安提捕一样,今次再又确证了。我后来不禁与女翻译讨论个中缘由。正如政治魅力之产生必有一个危机背景,艺术魅力之产生也必有一个背景。
  全场唯一真正靜下来时是无上装歌舞之出现。在千变万化,金碧辉煌的佈景中,女演员裸上身,通体如汉白玉般次第而出。微笑自然,舞姿大方,全情投入,毫无忸怩作态之感。其身材,肤色端是极好,一如罗浮宮(Louvre Museum)里的画与雕塑,纯洁,神秘,卻丝毫沒有引发任何邪念,真是匪夷所思。我先是暗想:也许是感觉也惊呆了?继而恍悟,古希腊人对人体美的崇敬,终於确信,真的存在欣赏人体艺术的某种境界。


巴黎艾菲尔铁塔 Eiffel Tower

  演出进行一小时五十分钟,走出红磨坊时,巴黎的夜正热闹非凡,我突然深感这个城市真不简单。也终於相信,红磨坊其实在法国人眼里,是一个艺术圣地,“那些为艺术而活着但又被逐出官方承认的艺术殿堂的人们,终於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当然,这里的艺术多指非主流艺术。但非主流艺术生长着生长着,很可能就变成了主流艺术,譬如印象派也与红磨坊有关。
  巴黎真是一个大度包容的城市,既有世界上最大的正剧剧场巴黎歌剧院(Paris Opera House),又有红磨坊,既有满城的古典主义建筑,又矗立着工业化的大铁塔,后现代味的蓬皮杜,甚至罗浮宮门口也立着玻璃金字塔。林则徐有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巴黎之为世界艺术中心,正是如此;巴黎之魅力,也源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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