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文走廊 ✐2005-09-01


诗的翻译能义形兼顾吗?

殷颖

 

  译事之难,莫如译诗。诗根本不能翻译,世界上沒有两种可以完全对等互译的文字,能将一首诗,原汁原味原韻地在另一种文字里再现。诗的翻译如要讲求义形兼备,既不以形害义,也不重义轻形,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就算是义形兼顾了,也无法透过另一种文字,将原诗的韻味与意涵完全体现出来;充其量,只能勉強顾到义或形的一面,但终会顾此失彼。最后,将译诗咀嚼一遍,便会发现原味尽失,甚至索然无味了。
  有人例举施颖洲所译的杜甫“赠卫八处士”,认为与原诗相比,简直是挛生兄弟,是义形兼备的最佳译作。

  杜诗:

  少壮能几时?
  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
  惊呼热中肠。

  译诗:

  How long can one be young and strong,
  Gray are our temples and our hair,
  I found half my old friends are ghosts,
  So shocked my cries my heart impair.

  另在唐诗三百首新译中,李白的一首绝句“怨情”,由XYZ执笔英译,

  李诗:

  美人卷珠帘,
  深坐颦娥眉。
  但见淚痕湿,
  不知心恨谁。

  译诗:

  A lady fair uprolls the screen,
  With eyebrows knit, she waits in vain.
  Wet stains of tears can still be seen.
  Who, heartless, has caused her the pain?

  这两首诗译得都很好,但你读了中文的原诗,再读英译,便会感到若有所失,因为中文原诗的韻味,实在无法在英译中读出来。这就是有人主张,诗不能翻译的原因。
  中文圣经的几个译本中,迄今为止,国內外教会普遍採用者,仍为1919年出版的和合本圣经,其余版本多半供作参考之用。
  诗篇在圣经中的地位,十分重要,无论是个人的灵修或集体的崇拜,诗篇都是诵读的首选。通常圣经如仅印新约,多半都会附印诗篇,因诗篇是信徒不可或缺的灵粮。加尔文便称诗篇为“灵魂的解剖学”,他说:“世上简直沒有一样情感未曾陈述在诗篇中,而为借镜的。圣灵将所有的忧虑,愁苦,恐惧,掛念,憧憬……都描写得绘声绘影。”因此,诗篇的翻译在中文圣经中,便十分重要,自“和合本圣经”出版以后,近百年中,也有不少的新译本,但迄今为止,似乎还沒有一个可以让人十分满意的翻译。桑安柱牧师便在他的诗篇宝库中,多次抱怨诗篇的译文不夠“雅”,未能将原作传神。
  诗篇是照希伯来诗严正的格调写作的,希伯来诗的结构缜密,灵意深邃,情感荡漾,是抒情而且可以歌唱的诗篇。这种希伯来文原有的韻味与格调,如何能在另一种不同文化的文字中表现出来?
  希伯来诗不在押韻,不重音律,诗的特质是在思想的对称,与语句的平衡。每篇诗篇的结构,都作出平行句法,好像中文的对联,使诗句的內涵相互对比。但这些排列的偶句,又各有其变化的方式。

  正的对偶举例:

  诸天述说神的荣耀;穹苍传扬祂的手段(诗篇19:1)
  当称谢进入祂的门,当讚美进入祂的院(诗篇100:4)

  反的对偶举例:

  因为耶和华知道义人的道路,恶人的道路卻必灭亡(诗篇1:6)

  但希伯来诗的对仗,又不同於中国律诗的对仗,因为律诗是讲求韻律的。
  归根究底,要真正原汁原味地欣赏希伯来诗,非读原文不为功。任何一种译诗中,只能欣赏诗的含义,要讲形义兼备,是太奢求了,绝对达不到这种目的。
  我造访圣地时,曾在哭牆边上隐隐约约听过犹太教士悲吟诗篇,也在週五的晚上,欣赏过犹太教神学院学生们结队在灯火辉煌的哭牆前,一面舞蹈一面吟唱诗篇。我也买了一张犹太拉比吟唱诗篇的唱片回来聆听,体会吟唱者的情怀。后来也看过一些犹太著名的歌唱家,在他们的电视节目中,以高亢苍楚的歌声吟唱诗篇,但仍然无法与我自己诵读诗篇时的心情调和起来。我想我所缺乏的,应是希伯来特有的民族情感,而这种情感,在中文的译诗中,是绝对无法传译的。
  因此,诗的翻译要妄谈“义形兼顾”是一种奢求,是不切实际的。
  桑安柱的遗憾,恐将成为永远的遗憾了。因为我们可以将<诗篇>译得很雅,但那种雅,是中文的雅,而非原文的雅。所传的神,是中文译诗的神,也非希伯来原诗的神。希伯来诗的神髓尽在希伯来原文中,那是无法译出的部分。
  圣经翻译的目的,是要传达上帝爱世人的信息,是要传给一般低知识水平的人读的。因此,文雅与否,並不重要。如译得太“雅”了,反而失去了圣经的目的,並不合神的心意。
  诗篇中,信徒最熟悉的一篇,便是“牧人之歌”─“大卫的诗”的第二十三篇,这篇诗几乎每一位信徒都会背诵,也是最能使人得到安慰的诗篇。我已不记得曾经多少次在临危的病人床前读诵这篇诗了。
  我现在摘录几个不同版本的译文如下:

  1. 中文和合本版译文: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祂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祂使我的灵魂甦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2. 呂振中译文:

永恆主是牧养我的;我沒有缺乏。
他使我躺在青草地上:
他领着我到靜水之处,
使我的精神甦醒。
为了他自己之名的缘故,
他引导我走对的辙跡。
就使我行於漆黑之低谷中,
我也不怕遭害;
因为是你和我同在;
你的棍你的杖,都安慰我。

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
你用油滋润我的头;
我的杯满满,直溢出来。
尽我一生的日子
必有福祉和坚爱随着我;
我必长久
  住在永恆主的殿中。

  3. 现代中文译本(修订版)

上主是我的牧者;
我一无缺乏。
他让我躺臥在青草地上,
领我到安靜的溪边。
他使我心灵复甦。
他照着应许导我走正路。

纵使走过阴森山谷,
我也不怕災害;
因为你与我同在─
你用杖领我,用棍护我。

在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盛筵,
待我如上宾,斟满我的杯。
你的恩惠慈爱终生不离;
我要永远住在你殿宇中。

  4. 吳经熊圣詠译本

“良牧”
主乃我之牧,所需百无忧。
令我草上憩,引我泽畔游。
吾魂得复苏,仁育一何周?更为圣名故,率我正道由。
虽经阴谷里,主在我何愁?尔策与尔杖,实令我心休。
讌我群敌前,感尔恩施优。灵膏沐我首,玉爵盈欲流。
慈惠共圣泽,长与我为俦。行藏勿离主,此外更何求?

  在以上这四个不同译本中,大家最耳熟能详的,还是“和合译本”,这篇诗也早已谱了曲调,可以吟唱。于右任曾多次书写“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条幅赠人,足见大书法家兼诗人也十分喜爱这篇译诗。而四个译本中(当然还有更多的译本,我无法一一列举)译得最雅的,应为吳经熊的圣詠译本。吳氏译成五言古诗,但又有人嫌它太文,只能给高级知识份子欣赏,无法使一般低文化的人了解。这便难了,要雅,便一定会文,不文又如何能雅?

  记得若干年前,著名近代诗人易君左老弟兄,也将诗篇译成七言古风体,拿来要我为他出版。但只译了五十首,易君左的诗有白居易的风范,诗作妇孺皆能懂。但他的译诗,也只能作为欣赏,若要作为灵修查经的材料,仍然要用“不雅”的那种版本。很可惜的是,左氏的译诗仅完成了诗篇的三分之一,便已作古。他的七言译诗文稿后来也已遗失,无法出版了。

  综上所述,及由列举的实例中,可以看出,诗的翻译实际上无法义形兼顾,因之诗篇的翻译,仅能顾其义,无法同时兼顾其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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