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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文走廊 ✐2006-06-01


流浪犹太人(The Wandering Jew

天涯过客

 

  长生不老是中国帝皇梦寐企求的,雄才大略之君如秦始皇,唐宪宗等都常服金砂汞丹,结果是药发暴毙。图取永寿換得的是中年夭折,真是历史上的一大讽刺。究竟长生是不是令人羨慕的福祉呢?西洋史传说就有流浪犹太人其人,他永不会踏进死亡关的,他本人倒盼望死神降临的一天,将是他积聚了二千年来痛苦的大解脫呢。
  Ahasuerus是二千年前生活在耶路撒冷的一补鞋匠,一天基督背着沉重的十字架戴着荊棘冠冕步过他的门前,鲜血满面,汗流夹背,向Ahasuerus恳求:“我受苦了,你可以给我一杯水止渴吗?”补鞋匠饱嚐披星戴月之苦,低微的入息不足哺养姊姊留下来的嗷嗷众口,他把心一橫向基督说:“我亦受夠苦了,有谁向我伸出同情的手呢?我的恻隐之心早就死了,因为世界对我这样的冷酷,你走罢!”说着双手推动救主,基督回首向他凝视,面上充满痛苦的神情,长叹一声:“你走罢!你继续走罢,直至时间停顿的一剎那。”於是流浪犹太人的惩罚就这样开始了。
  Ahasuerus免役於任何细菌和病毒,但他要付出很苛刻而又可怕的代价:(一)他不能在任何地方逗留超过七十二小时,(二)他不能和任何人发生感情和什么联系,(三)所到之处,方圆数百里必有大瘟疫。所以他的长生是在寂寞和孤立中渡过的。他曾暗中帮助些被欺侮和被迫害的人以求赎罪,因为疾病随他的腳步而至,被牺牲的数目远超过受惠者何止万倍。他的身分暴露,就受到当地人群揶揄,隔离,和驱逐。
  除Ahasuerus外,还有一女性的流浪犹太人,她就是撒罗米Salome的母亲Herodias。她的通天罪行是索取施洗约翰的头,这对可怜虫就这样亙古地浪跡天涯,永无休止。

  流浪犹太人是中世纪以来脍灸人口的故事,吸引了无数诗人墨客,名小说家如英国的Matthew Lewis,法国的Eugene Sue,和德国的Stefan Heym都将它收入作品中。经过文人的渲染,这传说更不胫而走,煞有介事了。据闻1333年黑死症爆发前夕,流浪犹太人曾出现於意大利海港Genoa。1979年他又出现在洛杉矶,於是爱滋病就在美国蔓延了。这二千年来,凡有疫症的地方,总脫不离流浪犹太人的影子。


The Flying Dutchman, by Louis Michel Eilshemius, 1908
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


Heinrich Heine

  辗转相传从陆地到海上,流浪犹太人变成了飞行荷兰人(The Flying Dutchman) ,名字也改为Vanderdecken了。Vanderdecken是一海盜船的船长,专以杀人劫货为专业。神就咒诅了他的船永不能靠岸,在海上惊涛骇浪中漂浮。其他船只不幸碰上它,定会沉沒,像1907年的Titanic和1915年的S. S. Lusitania。据闻飞行荷兰人经常出沒於Bermuda Triangle海域內,导致很多船只离奇失蹤了。德国文学家Heinrich Heine(1797-1856)大发善心,在他的长诗中给飞行荷兰人一脫苦海的机会,只有一位纯真女子用爱情为他牺牲,飞行荷兰人便会经死亡获得超脫了。音乐家Richard Wagner(1813-1883)就以此为题材,谱出不朽歌剧“The Flying Dutchman”。其实这是违反了流浪犹太人的原意的。
  流浪犹太人是西方文化对长生不老的抨击,蒲松龄的聊齐誌異中“贾奉雉”一故事便含蓄得多。贾奉雉是一位很有骨气的文人,不愿降格写那些无病呻吟式的八股文章,所以屡试不第。后来遇着異人郎生,郎生将流行的八股文烧了,用灰和着酒命贾吞下,他赴科场时什么也记不起,萦回在脑海的是那些八股文字句,只好全单抄下,果然此次竟拔头筹。但他因为写了这些庸俗,丑劣的文句,无面目见天下士,便和郎生遁往深山归隐。因为不甘寂寞,尘心未了,被郎生的师傅老和尚逐出门牆。他回到乡中,景物全非,只有祖屋依稀可辨。深山一夜,尘世已是百多年,妻子自他去后,便一睡不起,照料她的儿媳相继亡故,接班的孙子,曾孙亦去世。贾回家后,妻子突然醒来,两“老”比玄孙们还年轻,和后裔同居了一个月,思想上有很深的鸿沟,格格不相入,贾和老妻黯然离去,另觅新巢。这故事思想很深奧,长寿未必是福,因为时间的巨轮无情地在转,若思想滞留在某一时代,定不能接受新的事物,和现世人物相浮沉了。


Eugene Sue

  我想人的寿考,上天早有安排,穷通有定,何必強求永生。辛亥革命诸烈士牺牲於英年,殊觉可惜,但革命党人入民国的,其建树亦平平而已。汪兆铭若死於刺摄政王一役,定永垂青史,他的绝命诗“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惊天地,泣鬼神。但天假以年,病逝名古屋,倒有累清誉了。
  流浪犹太人是长生不老了,但他的痛苦,笔墨难以描述,Eugene Sue(1804-1857)所著 The Wandering Jew ,写他徘徊山头,企图循原路重临故地,虽过了三天期限,突然大风暴阻止着他,他那落寞,淒清,无奈的心境,我从英译本再译成中文,作本文结束:

  当这汉子沉思地行到山的背后,晚上的微风转劲成为习习罡风,突然一度闪光划过长空。一段深长的口哨,告示将要来临的风暴。
  这已消失了哭笑本能的被咒诅之人打了一寒颤,虽然他已麻木不仁於任何肉身痛苦了,但他的右手紧紧按在心口,好像是忍受着极端的绞痛,他在掙扎着,那可恨的情感就是那起伏的心潮。
  在这夜幕深重下,奇事发生了,那人回头向原路回归。有一股无形的力阻挠着他,把他领往相反的方向,当此际,巨风挥出它的威力,旋风将树木连根拔起,飞沙走石,快速地击向山腰,声浪有如响雷。
  在狂风闪电中,那人穿过碎石堆和倒倾了的枝椏,大步下山了。他的步伐再不是迟缓和稳定,而是不齐整的,好像有一股不能抗拒的力量在摧动着他,或是可怕的旋风把他带走,他无可奈何地向穹苍张开双手在求饶,剎那间他就在呜呜风暴中消失於黑夜的覆蔽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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